戏剧祖师爷趣史
徐正唯
清代戏剧作家李渔《笠翁十种曲》中的《比目鱼》传奇,在“入班”一出中,借用“宾白”说:“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我做戏的祖宗,就象儒家孔夫子,释家的如来佛,道家的李老君。我们这位老师,极是灵显,又极是操切。不象儒、释、道的教主,都有涵养,不记人的小过。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会觉察出来,大则降灾祸,小则生病生疮。你们都要谨记在心,切不可犯他的忌。”
大约这就是清代以来,跑江湖唱戏班子祭祀二郎神,尊之为“祖宗”的出处了。其实从这一大段说教,我们不难看出,原是戏班主人借“神灵”之口,定下班规,借以约束全班人马,以免内乱内耗,和衷共济的手段而已。但这种行帮规矩,却世代相传,“二郎神”也就被奉为戏剧祖师爷了。
但是,清代大文豪纪晓岚在《滦阳消夏录》一书中,却认为戏剧伶人祭祀的祖宗不是“二郎神”,而是风流天子唐明皇,因为玄宗曾经在宫廷中长期供养了一大批梨园子弟。他本人也是位精通音乐舞蹈,多才多艺的戏剧艺术大师。
清嘉庆年间,寓居京师四川会馆的成都人安次香,倜傥多才艺。京中诸伶执贽拜师,跟从他学书画者,盈其门。安次香因之非常熟悉梨园掌故。他却认为,戏剧祖师爷不是唐玄宗,而是后唐庄宗。因为《新五代史》中有“伶官传”,记述庄宗李存勋荒淫无度,宠信伶官和宦官。后来伶官作乱,将他杀死,身亡国灭。这种说法,有人认为仍然属于臆度,没有确实的根据。
清道光时人杨掌生在《梦华顼簿》中说,灌口二郎神是天帝的贵戚,元人作《西游记》,称二郎神十分灵异。他决不会是被认为低人一等的伶人所祀奉的祖师爷。杨掌生根据自已的见闻,认为伶人祀奉的祖师爷应是老郎神。他的根据是,当时广东省城中的梨园会馆,世俗都称呼之为老郎庙。这是一种十分站得住脚的理由。因为无独有偶,直到清末,四川省会成都东华兴中街街北仍有一座老郎庙。而且,清末在此改建悦来茶园,上演川剧,全省驰名。建国后,即在此修建为成都锦江剧场。我这也算是再为杨掌生之论提供一点儿铁证吧.。
至于老郎神为何许人物?杨掌生曾经在伶人家中神堂牌位上看见,大书着“祖师九天翼宿君神位”。仔细询问,也答不出这样写的原故。后来一位艺人告诉杨掌生,父老传言,老郎神姓耿,名梦。当时伶班中众童子跟从师傅学习歌舞时,都常看见一个十分秀慧的小小儿郎,在众小郎前面引导表演,但是大家却都不认识他。每到艺童肄业时,这小郎也都要到来。而当把大家集中起来,按册点名,却又不见有这小郎名字。众小艺童既然长久与之相习,又都乐于和他一起演习。更奇怪的是,只要看见他,人人都觉智慧顿生。这样,就更是互相认为,这小郎定是戏剧之神了。于是后来就供奉他的肖像,把他当成戏剧祖师爷了。据说,吴籍伶人晨起禁忌说“梦”,大约就是怕犯了祖师爷名讳。杨掌生还听友人讲,广东省城梨园会馆中列有一石碑,记载老郎神事迹甚详。会馆在当时广州城归德门内魁巷。可惜他的朋友记不起碑文内容了。他自已也没机会亲自去广州城一看。
说到伶人家中供奉的老郎神像,据杨掌生所见,都只有尺许高,白晰小儿状貌,黄袍披体。所谓“老郎”,大约就是北方话称最小的儿子为“老小子”之意,“老”即是“小”。“老郎”也就是四川话中的“幺儿”也。伶人祀之,十分虔诚。拈香主祭的,必须是这个戏班子的丑角。为什么这样?是因为当年后唐庄宗在宫廷中与诸伶人串戏时,常常自已扮演丑角。所以至今戏班,以丑角最为贵重。据说,有人去戏班拜访时,假若指名拜访丑角,那么戏班中各种角色的伶人都会奔走列侍;而若是造访者仅与班中某生旦相熟,那么诸伶人就不会对来访者那样周到有礼了。因此,懂得这种规矩的达官贵人,在召伶人堂会侑酒时,能够同时招呼丑角入座凑趣的,就会被认为是此中行家了。正因为此,戏班每次演戏时,都要等丑角到了,才敢开箱;等丑角调粉墨笔涂抹完毕,诸花面方才次第傅面。
当然,这也许仅是一部份戏班的传统和习惯。清代嘉庆时,广州佛山镇琼花会馆,是当地伶人报赛之所,烟火极盛。每年祀神时,各戏班中要共同推荐一位生角,并且是要生平演戏从来未充当过厮役下贱角色者,由他捧着戏剧祖师爷神像出神龛,入彩亭。数十年来,只有当地武小生阿华一人捧神像,荣膺此任,一直没有更换过人。阿华演戏声貌技击,并皆佳好,在戏班中,年俸达数千金。可见,并非所有戏班,皆仅尊崇丑角了。
至于说到底,戏剧祖师爷究竟是谁?看来大致可以断定与三人有关。这三人,一位是大音乐家风流皇帝唐玄宗李隆基,一位是酷嗜戏剧因而身亡国破的后唐庄宗李存勋,一位则是民间戏剧艺术家老郎神耿梦。我国地域辽阔,戏剧历史悠久,各地崇祀的戏剧祖师爷因之各有差异。但考究起来,大致不外乎以上三位。至于说到二郎神,则的确有些儿隔行隔山了。
(原载《吉林日报》一九九三年六月十二日“东北风文化”副刊,发表时题目改为《谁是戏剧祖师爷》、《四川工人日报》一九九三年七月六日、《西南经济日报》一九九三年九月十二日)
标签: 道家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