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潘金莲的堕落,甚至武大郎的死,武松都要负有至少一半的责任。
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儿颠覆认识。但如果仔细品读水浒的话,就会发现很多值得琢磨的细节。下面且听达文详细分解。
潘金莲是天生淫荡吗?话说潘金莲原本是清河县的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使女,因为颇有些颜色,就被那个大户缠着。尽管如此,潘金莲始终也不肯依从。
后来,潘金莲实在没办法,就去告诉了女主人。这个大户大概也是一个怕老婆的,被老婆收拾以后,对潘金莲怀恨在心,宁愿倒陪一些嫁妆,不要一文钱,也要白白地把潘金莲嫁给了武大郎。
武大郎是什么人呢?要知道,武大郎在《水浒传》中是这样被描述的:
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
将潘金莲嫁给武大郎这样一个和她的相貌反差极大的人,这算是恶毒的大户对潘金莲的惩罚。
很多人都骂潘金莲偷汉子,不守妇道,但我们谁又可曾将自己置在潘金莲的立场,思考过这件事儿呢?
你想啊,潘金莲一个二十出头,聪明伶俐又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本对人生有着美好的期望。也正是这一个原因,她没有屈从那个大户,
潘金莲肯定希望拥有一个如意郎君,过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她的命运却因为拒绝这个大户转变,进而遭受了不公的遭遇。
恶人如果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往往会倾向于毁了她,因此,大户老爷将潘金莲嫁给了相貌与她极其不相称的武大郎。
武大郎相貌丑陋,身材矮小本不是他的罪过,但是世人却不这么认为。这样的“三寸丁谷树皮”偏偏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这就会让周围很多人的心理极其不平衡,在武大和潘金莲周围形成了一个扭曲变态的舆论环境,这实际上也是我们身边的一种常见的社会心理现象。
这样的环境下,一些浪荡的男人们恨武大,诋毁武大,又像苍蝇闻见肉香一样,对潘金莲垂涎三尺。潘金莲心中的委屈被放大,于是,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偷汉子。
从这种意义上讲,一场不般配的婚姻,对于男女双方都是一种拖累。潘金莲自不必说了,对于武大来说,娶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你说是他的运气,还是晦气呢?
当然,这些事情,其实武大心里也知道,但他选择了装糊涂,以维持与潘金莲的婚姻关系。有的时候,装糊涂又何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呢?然而,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武大与潘金莲维持的平衡。这个人就是武松,是武松在面对潘金莲的告白时不成熟的处理,让潘金莲与武大的命运走向了悲剧。
面对潘金莲的痴情表白,武松处理的是否得当?武松与潘金莲的初次见面,二人的内心都被震撼到了。
武松看那妇人时,但见: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的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施耐庵让潘金莲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武松的视角下,武松看到了潘金莲眉宇间的恨意和不快乐(恨雨云愁),又看到了潘金莲脸上藏着的风情月意,再加上哥哥与嫂子之间巨大的差距,在他心中种下了警惕的种子。
潘金莲见到武松后很是吃惊,心里寻思道:
“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的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气力。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里住?不想这段因缘,却在这里!”
你看,潘金莲与武松初次见面就打起了武松的主意。但是,与她之前为了发泄,破罐子破摔的偷汉子不同,她对武松非常认真(不想这段因缘,却在这里!),但却忘记了她们之间的伦理鸿沟。
武松初次在家吃饭,潘金莲竟然坐在主位陪酒,二武大郎竟然端菜满酒,面对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的嫂嫂,这样一个没有主见哥哥,武松也是无可奈何。
在武松住进武大家的那段时间,潘金莲已经把他幻想成为了自己的丈夫,一相情愿地对他满脸堆笑、嘘寒问暖。而武大一回家,她马上就被从梦境之中拉回现实,所以,她越是陷入对武松的爱意中无法自拔,就愈发地恨武大,日益将对武大的不满和蔑视表现出来。
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缎子与嫂嫂做衣裳。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过意不去。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
这一段时间,潘金莲恨不得将自己对武松的情愫写在了脸上。武松也是个精细入,怎么会看不出来潘金莲的心思呢?但他是个直汉子,心中的道德不允许自己越过雷池半步,只好装糊涂,用尊敬的态度以提醒潘金莲他俩的关系。
当男人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爱情,又想和她保持比较好的关系,不愿意伤害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糊涂,而最坏的办法也是装糊涂。
十一月的一天,朔风紧起,彤云密布,纷纷扬扬飞下了一天瑞雪。就在这寒冷的雪天,潘金莲早早地将武大赶出去做买卖,又请隔壁的王婆帮忙买下一些酒肉,烧了一盆炭火,决心把武松给“办了”。
潘金莲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等着,只见武松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揭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双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
叔叔回家,潘金莲对他以对丈夫的礼遇,第一回合,武松没有接招儿。
潘金莲安排武松来火堆旁吃酒,两杯酒下肚后,潘金莲将酥胸微露,云鬟半亸,脸上堆着笑容说道:
“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么?”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那妇人道:“他晓的甚么,晓的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一杯。”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
潘金莲又刻意营造暧昧的氛围,明着与武松扯闲话,其实是直接对他的试探,第二回合,武松不能再装糊涂了,“武二不是这等人”,意思是我武松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既然外面不会养人,嫂嫂你也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痴情的潘金莲仍旧咄咄逼人,“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这实际上已经是在向武松表白了。
面对潘金莲的进攻,武松败下阵来,只好再次抬出哥哥,用伦理抵挡。潘金莲不吃以一套,继续说闲话,武松无奈只能再次低头装糊涂。此时,面对潘金莲,武松实际上已经方寸大乱。
这时候,潘金莲起身再温了一壶酒,来到房里,顺便在武松的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
如果说,前面的言语撩拨还是试探,那么这在武松肩上的温柔一捏,那就是直接的火力侦察,这是一个非常轻佻的举动。这一捏,潘金莲就彻底坐实了荡妇的形象。
潘金莲只知道男人爱美人,但是她却不知道,英雄最憎恨女子轻佻了,女人纵有万般好,一旦轻佻,形象就全都毁了。
武松已自心中有六七分的不快意,不知道如何处理,所以没有答应她,只低头用火箸在火盆里面簇火。潘金莲见他没有应对,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不会簇火,我与叔叔拨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
这劈手夺火箸发嗲的行为还是轻佻。“只要一似火盆常热便好。”潘金莲这是要开始挑明了。
武松虽然心里有八九焦躁,却还只是不做声。武松可以单独对付一只老虎,却在这个温柔的尤物面前,那么的无能。他不知道如何运用语言,既能让嫂嫂知难而退,又能维持这个家庭的关系。
面对武松的沉默,潘金莲再斟了一盏酒,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盏,她看着武松,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潘金莲说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这是潘金莲逼宫,此前潘金莲称呼武松一口一声“叔叔”,现在呢,突然变成了“你”。这个变化表明什么?表明潘金莲在试图打破叔嫂伦理,试图改变两人既定的社会关系。一个多月我对比超越叔嫂关系的照顾,暗送了无数秋波,说了无数的情话,你一边接受,一边装糊涂,你武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一个明白。
现在,问题摆在武松面前,解决它,不难,说出一句拒绝的话非常简单;但它却也很难,难在既要坚持伦理道德,又要能给潘金莲以安慰,不至于激化矛盾。因此,潘金莲的摊牌,是对武松的双重考验:道德考验和智慧考验。
对于此时的武松来说,拒绝潘金莲的爱情,需要道德。而如何让潘金莲对自己的爱情转化为亲情,而不是转化为仇恨,则需要非常的智慧。可惜,这时候的武松没有这样的智慧。
面对潘金莲递过来的这半盏残酒,武松劈手夺过酒杯,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差点儿把潘金莲推一跤。
武松睁起眼睛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羞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刹那之间,风雨突变,原先的彬彬有礼,接受自己用心伺候的小叔子,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潘金莲几乎一点调整自己姿态的时间也没有。
当我们拒绝别人的时候,最好要给别人预备好台阶,让人家能从悬崖上比较安全的爬下来,这不仅是智慧,还是善良。更何况,潘金莲之所以爬到这么高的悬崖上,武松也给搭了梯子啊。
武松不仅抽调了潘金莲的梯子,还马上高举道德大棒,对她肆意地羞辱:我是顶天立地,噙齿戴发(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你就是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不知羞耻。你要再敢干这样的事,我就用拳头揍你。
就这样,武松给了人台阶上去,却不给人台阶下来,让潘金莲颜面扫地。以后在一个屋檐下,潘金莲如何能与你面对面相处呢?
潘金莲一生的不幸,都来源于礼制的规矩。因为这些规矩,她只能听命于主人,被强嫁给武大郎,是道德陷她于不幸的境地。而如今,她又成为了道德下的罪恶之人。
道德总是与她为敌,从来没有保护过她,既然如此,从她的立场上看,为什么还要恪守道德呢?
武松的道德大棒并不会让潘金莲折服,反而只会把她推得越来越远,推离武大郎。而武松侧初衷也绝非是想骂潘金莲,更不是想打她,甚至到后来的杀她,他本想要哥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过平静的生活。但当他挥舞着道德的大棒猛锤潘金莲的那一刻起,武大的家庭也就被他给打碎了。
所以,冷静的想一想,武松如果再理智一些,克制一些,用更智慧的方法,既拒绝了潘金莲,又给她留几分面子,或许潘金莲就不会堕落至谋杀亲夫,武大也不至于丢掉性命。所以,潘金莲的堕落,武大的死,武松也要负有一定的责任。
结语无论是看《水浒传》,还是今天我们在互联网上,作为旁观者围观他人的生活,似乎每个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愤愤然,用文字和语言发泄自己对这世界的不满,但很少有人能够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首先声明,潘金莲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不道德的,我也绝没有为潘金莲翻案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是,人性是极其复杂的,当我们批评潘金莲撩拨小叔子的时候,当我们骂她不守妇道的时候,我们可否问过自己,如果我们是潘金莲,面对那样的日子会如何选择呢?会不会像她一样犯错呢?
永远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去俯瞰别人,因为道德只能用来自律,而不能律人。我们每个人都试着扪心自问一下,我们谁是真正纯洁的人呢?当我们在道德层面评价别人时,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待自己一样,慷慨大方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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