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随想078·有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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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与随想078·有巢氏

  作者:金刚

  在“三皇”若干版本的传说中,没有“有巢氏”。但是如果和“三皇”们比较起来,我以为,在“燧人氏”之后,就该轮到“伏羲氏”出场。

  “燧人氏”和“有巢氏”,同是远古两个非常重要的文化发展时期。

  关于“有巢氏”的传说,也见于《韩非子·五蠹》——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说(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

  有巢氏时代,是人类走出洞穴的时代,也就应该是山顶洞人以后的事。如果可以做一个对应的话,我倾向于认为:将“有巢氏”时代定位在河姆渡文化早期,较为有意味。尽管北方的仰韶文化与南方的河姆渡文化几乎是在同一时期,但“构木为巢”的生活,落在南方似更具说服力。据河姆渡文化方面的挖掘报告称:河姆渡文化的木工手工工艺已经达到了较高水平,而且,已经有房屋模型被考证出来——他们的房屋属于栽桩架板的干栏式建筑,木架的连接采用榫卯技术,木板的拼合采用企口技术。在遗址中,还发现有木质漆碗。而这类技术和文物,是仰韶文化所不具备的。河姆渡文化或有巢氏时期应在7000年前,即公元前5000年左右。

  欧洲人一般认亚当夏娃做他们的始祖。四世纪时教会历史的作家凯撒利亚主教尤塞比乌斯、基督教教父耶罗姆,五世纪的西班牙神学家奥罗西乌斯,以及阿奎丹人维克托里乌斯,都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到了六世纪的法兰克都尔主教格雷戈里时代,仍然“愿意遵循上述作家的前例”并把“全部年代一直推算到”他所在的时代。都尔主教的代表作《法兰克人史》,从亚当夏娃算起,直至他就任主教的第二十一年(公元594年),总计五千七百九十二年(这个数字与他自己统计的年代有些出入)。如果再算上这个主教身后的1400年,那么他所推算的亚当夏娃时期,也正是有巢氏时期。

  有巢氏时代就是亚当夏娃时代。有巢氏率领着他的人民走出洞穴;亚当夏娃则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大约从此也需要有一个“构木为巢”的活动时期。如果按照中国人的观念,亚当夏娃也就是最初的“圣人”。

  像“燧人氏”一样,“有巢氏”在走出洞穴以后,在采集果实的活动中,或在围捕狩猎的活动中,他发现了多根木棍可以交叉支撑的特点。在对力学规律的把握中,他领先氏族所有的人,并经由不懈的努力,建造了第一个小屋。我猜想这个小屋大概与东北人进山狩猎,或看管菜园瓜地,临时居住的“马架子”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作为从无到有的创造,这个东西已经足够伟大了。第一个“马架子”的出现,其意义肯定要大于一座后来的皇宫,以及商业贸易中心大厦。

  继“燧人氏”之后,新一代的“圣人”就这样诞生了。

  “燧人氏”解决的是人类的吃的问题,营养改善问题;“有巢氏”解决的是人类的住的问题,生存安全问题。一般来说,吃的问题,是一个最基本的问题;而住的问题,也即安全问题乃是更为迫切的问题。按照马斯洛的原理,安全问题是生存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如此看来,“有巢氏”作为“圣人”,他所作出的贡献,丝毫不比“燧人氏”逊色,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

  古人建造一间房屋,应该是一项比较重要的工程。一般小康之家在平安岁月,或可能有一套设施比较齐全的房屋,贫寒之士就往往居住湫隘了。所谓“地无一亩,房无一间”,说的就是无巢可居的贫困状态。

  几千年来,中国人的贫富程度,往往就在居住房屋方面看出等级。战国秦汉以后,国家开始颁布所谓“营造法式”,不同的官阶、品级住不同的房屋。帝王的宫殿是绝不允许民间仿造的。这个“营造法式”,几千年来没有多大变化,所以中国的建筑,几千年来一个模样,鲜有重要改革。在这样的背景下,士大夫阶层身居陋巷,读着圣贤书,是从来不曾想过这些“规矩”(而不是规则)合理与否的——他们想得也只是读书做官,将来弄些良田多少亩,盖起府第多少间,所谓“光宗耀祖”,而已。或者学了犬儒做派,自甘贫贱,如《文子》所说:“古之为道者,量腹而食,容身而居”,以为这样才高尚什么的。事实上,也并没有解决“巢”的问题。

  读《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便知道老杜家的住房状况多么糟糕。有趣的是,人老杜家房顶的茅草都叫秋风掀了去,屋里还四处漏雨,却居然可以被郭沫若看出另外的美妙来:“诗人说他所住的茅屋,屋顶的茅草有三重。这是表明老屋的屋顶加盖过两次。一般地说来,一重约有四、五寸厚,三重便有一尺多厚。这样的茅屋是冬暖夏凉的,有时候比起瓦房来还要讲究。”老杜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郭沫若据此发明道:“慷慨是十分慷慨,只要‘天下寒士’皆大喜欢,自己就住破房子冻死也不要紧。但如果那么多的‘广厦’真正像蘑菇那样在一夜之间涌现了,诗人岂不早就住了进去,哪里还会冻死呢?所谓‘民吾同胞,物为吾与’的大同怀抱,‘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契稷经纶,只是一些士大夫们不着边际的主观臆想而已。”——这个便是弄《李白与杜甫》的郭沫若。

  (“所谓‘民吾同胞,物为吾与’的大同怀抱,‘人饥己饥,人溺己溺’的契稷经纶”,尽管确实不过“只是一些士大夫们不着边际的主观臆想而已”,但有这个“主观臆想”,和没有这个“主观臆想”,是不一样的。在中国所有的传统文化中,这类“契稷经纶”,是最可珍贵的东西。这是住在深宅大院,享受着锦衣玉食,由官府养起来,弄着《李白与杜甫》的“郭老”,和拒绝官俸,决绝了去做自由人,弄着《阿Q正传》的鲁迅,不一样的地方;我想,也是每一个富有社会良知的读书人与“郭老”不一样的地方。)

  看来杜甫的时代,并没有解决人类的住房问题。一些“贫无立锥之地”的穷苦人常常容身于破庙,桥洞,地下管道里,几千年不曾有过多大变化,阿Q就住在土谷祠里。我曾见过有人在北京的立交桥下搭了铺盖,用捡来的瓦楞纸围作小屋遮挡风寒;也曾在天津街头灯红酒绿的饭店台阶旁,看到有人围着破棉絮,头顶一块塑料薄膜,瑟瑟地抖着过夜——其时,天上正降着大雪……还看过一个专题片,介绍“幸福工程”。片中一个山区的贫困家庭,“房屋”就搭盖在山坡丛林间,没有门,没有窗,一家人几乎就是露天而居……

  读一读中国历史,注意一下身边的底层穷苦百姓,到贫困山区走一走,便知道,几千年来,“巢”的问题始终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而这个“有巢氏”已经过去了将近7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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