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逆北
新锐青年文市作家马伯庸马亲王的小说《古董局中局》，终于被搬上了银幕。抛开这部影片中的演员演技不谈，有一个地方颇值得人留神注意，那就是明堂中的那颗被各方势力争抢的佛头。
这颗佛头来自武则天称帝时期所铸的弥勒佛像，当时供奉于明堂当中，根据剧情安排，这尊弥勒佛像见证了唐代僧人薛怀义因失去武则天的宠幸而怨恨在心，最终一怒之下纵火焚烧明堂的整个过程。而这一段历史，也让本就价值连城的弥勒佛像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电影《古董局中局》剧照）
其实，这尊弥勒佛像的背后，隐藏着武周政治的一个大秘密。
01武则天的崛起我们都知道，大唐开国之初，唐高祖李渊以道家创始人李耳的后人自称，增加自己在社会思想文化领域的影响力。此一时期的民间道教因为吸收了大量佛教的理论经典，又得到了官方或明或暗的支持，从而迅速扩张，道教也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
道教的兴盛，有人看了高兴，有人却不以为然。即将问鼎至高权力的武则天便是如此。唐高宗李治在位时期，体弱多病，被头痛所折磨，因此在处理朝政中，会不经意的去依靠他的皇后武则天。武则天也深谙唐高宗打击关陇集团之道，所以愈发为高宗所赏识。唐高宗病逝后，遗诏中赋予了升格为太后的武则天相当大的权力，武则天得以进一步排斥异己，并将中宗和睿宗两位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
武则天的权力合法性，来源于她是唐朝皇帝的母亲，一国的太后，但是，早已步入中年的武则天根本不满足于此，而是希图改朝换代，自己成为九五之尊。她的这一企图很快被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所察觉，如徐敬业起兵等皆由此引起。但是，武则天毕竟还没有公开代唐自立，所以这些小规模的叛乱基本都是旋起旋灭。到最后，武则天的政治地位不但没有遭到削弱，反而更加巩固了。
但是，武则天还是有自己的顾虑，那就是社会舆论的走向。大唐开国虽然还不到一个世纪，但毕竟已经历经高祖至高宗三朝，人心所向必然是李唐而不是其他家族。现在武则天想“高升一步”，利用自己太后临朝的身份来实现称帝的目标，这很可能会被人指责为“吃着大唐的饭，砸着大唐的锅”，是忘恩负义的行为。因此，她必须想个办法来扭转这种可能不利于自己的舆论风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进入到她的视野当中，这就是电影《古董局中局》中所提到的那个明堂的“总监工”——唐代僧人薛怀义。
（影视剧中的薛怀义，右一）
02薛怀义给武则天称帝造势正史当中，无论是《新唐书》和《旧唐书》，还是司马光所主持修撰的《资治通鉴》，对于薛怀义都没有什么好感。在传统士大夫政治所培育塑造的历史意识中，像薛怀义这样靠着年轻貌美和能说会道去取悦讨好君主，狐假虎威的角色，和小人没有任何差别。而薛怀义也的确如此，当千金公主将还是一个民间小贩的薛怀义推荐给武则天后不久，薛怀义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隐去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冯小宝，并在武则天授意下同身为驸马的薛绍同族，“薛怀义”的名字由此而来。
一日之间从社会底层跃居上流社会，这种情况换作是谁都可能得意忘形。薛怀义也不例外，当他靠着自己年轻的资本与谄媚的伎俩得到武则天宠信后，立刻变得张牙舞爪起来。武则天喜欢薛怀义所带给自己的年轻的感觉，但是又知道未经阉割之人不能随意出入宫禁的道理，所以干脆来个折中之举，将薛怀义安排出家，然后重新修缮洛阳白马寺，作为他的地盘。
薛怀义的世俗心很重，根本不是什么皈依佛家的弟子，出家为僧只不过是给他接近武则天打个掩护。而薛怀义也深知武则天对自己“用心良苦”，所以更加有恃无恐的四处招惹是非，如他出门时候，身边必须要有几十个乃至上百的奴仆跟随，倘若有人挡了他的道，就直接把挡路者狠揍一顿，然后扔在一边了事。右台御史看不下去，屡次要求将薛怀义绳之以法，可薛怀义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而是纠集起来一伙打手，将这个“不知深浅”的御史打得爬不起来。
当然，薛怀义这么做也不是没有碰过钉子，当他有一次闯入唐代宰相办事的场所南衙，遇到唐朝元老级人物苏良嗣时，薛怀义还想摆谱，结果反被对方命人揪住头发狠狠扇了一顿嘴巴子。他哪里知道，苏良嗣在朝廷中的根基身后，他的许多父祖辈人物在北周时候就是军政要员，这是妥妥的关陇集团，连唐高宗在世时候都要畏惧他三分。因此，薛怀义会挨揍也不奇怪。
碰了钉子后，薛怀义恶人先告状，跑去和武则天倾吐自己的委屈。而武则天在这件事上没有任由这个男宠胡来，而是暗示他收敛些自己的行为。经这件事后，薛怀义还真的稍微懂得些敬畏了。
不过，这只是表面现象，随着武则天加速了称帝的准备，薛怀义又活跃了起来。他在洛阳白马寺居住期间没有闲着，而是利用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给武则天取代李唐政权拼命造势，例如东魏国寺僧人给武则天上《大云经》，称其为弥勒佛下生，背后就有薛怀义从中推波助澜。佛教势力的上升，自然挤压了原先被李唐皇室扶持的道教。而这这是武则天希望看到的。薛怀义对此倒是领悟的很快，在他的指挥操纵下，民间针对道士和道观的暴力活动有增无减。这种反道教活动和武则天在朝廷高层所进行的告密活动配合在一起，进一步打击了李唐皇室潜在的支持者群体。薛怀义真是“功不可没”。
武则天正式称帝后，加大了对薛怀义所负责的佛教事务的支持力度，如被作为武周政权未来“布政之所”的明堂，就由薛怀义主持修筑。薛怀义看到有利可图，也相当卖力，为了凑新工程的材料，他除了四处拉夫外至数万人外，还将乾元殿拆毁。薛怀义建造明堂的活动搞得民间怨声载道，但是武则天却很满意，因为新建成的明堂高大气派，高和宽都将近三百尺，她可以在里面更换年号，大赦天下，而不必再去使用李唐皇室用过的旧宫殿。
更重要的是，明堂内部环境中所体现的佛教文化，也给武则天的统治披上了一层宗教的外衣，最明显的，便是那弥勒佛像。这既是薛怀义在向武则天表忠心，也是武则天对由自己“得位不正”所产生焦虑的一种巧妙地掩饰。
03薛怀义之死但是，武则天哪里会想到，薛怀义并非完全服从自己，当薛察觉到武则天可能“移情别恋”，不再像以前那么关注自己时，薛先是醋意渐浓，后又为自己的荣华富贵能否保住而焦虑，到最后，竟然直接发展成为纵火焚烧明堂。电影《古董局中局》里枪战的现场，便发生于这座明堂内部。
薛怀义不是皇帝本人，他自然不会像武则天考虑那么多，但武则天却不然。当她得知明堂失火的真实原因后，武则天先慌忙对外假称失火为工人施工不慎所导致。可是，有朝廷官员竟然信以为真，将此视为是武周政权引起了天怨人怒。素来对佛教来世宿命等理论痴迷的武则天，又是尴尬，又是恼怒，终于，当她发现薛怀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严重性后，武则天决定来个斩草除根，派亲戚武攸宁率一伙壮士将薛怀义勒死于瑶光殿前的树下，彻底结束了这段扭曲暧昧的“恋情”。
薛怀义死了，但是原先环绕于武周政权之上的合法性光环，却因为明堂的那场大火，永远地黯淡了光泽。此后武则天虽然又得到了新宠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但考虑到薛怀义纵火的教训，再不敢轻易赋予其过多权力。至于文武官员，也因为薛怀义的事情，同武则天离心离德。武周政权覆灭的种子，已然种下。
参考文献：
（后晋）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
（北宋）司马光等撰《资治通鉴》，中华书局
吕思勉《隋唐五代史》，上海古籍出版社
孟宪实《唐高宗的真相》，北京大学出版社
司海迪《失意、僭越与女皇权术——武周朝薛怀义被杀事件述评》，《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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