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宪:我们太留意活的人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些死人|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小说家王明宪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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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小说家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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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

郑润良

王明宪:我们太留意活的人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些死人|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小说家王明宪专辑

郑润良,厦门大学文学博士后,《中篇小说选刊》特约评论员,《神剑》“军旅文学锐观察”、《贵州民族报》“小说快评”专栏评论家,《名作欣赏》、《青年文学》90后作家专栏主持。

导读

一、创作谈:独上高楼

二、小说:米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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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明宪:我们太留意活的人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些死人|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小说家王明宪专辑

王明宪,江苏沛县人,现就读于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为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外文学关系史,师从陈福康先生。有文学作品及批评文章发表于《厦门文学》,《中华读书报》,《上海鲁迅研究》,《博览群书》等期刊杂志,散文作品《唢呐梦》入选2017中国文学作品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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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创作谈

独上高楼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噬人,自噬其身,终以陨颠。

——鲁迅《墓碣文》

创作谈之前

这篇文章是要谈我自己的创作的。但我想先说件事吧,我亲眼看到,亲身所会的。

在上海四号线转二号线中山公园站的地铁广告牌上,有一处广告每天在我等地铁的时候,在辛苦的工薪阶层等地铁的时候都会准时、准点地一遍遍播放:

“誓把全人类的英语抓上去!”

我查了,这是一家学习英语应用的广告词,他们的愿景是:“让你忍不住说英语”。

那我既然是学中文的,就来为大家“阅读理解”一下:

广告发生的地点是在:中国;确切地说是应运而生在中国;

广告发生的具体位置:在地铁站里;

广告面向的人群:肯定不是全人类,肯定是中国人(因为外国人不明白“抓上去”啥意思),尤其是上海大都市工薪阶层(社会中坚力量);

基于以上,我可以认为广告的中心思想是:“誓把全部中国人的英语抓上去”、“让中国人忍不住说英语。”

言外之意,妙哉,妙哉;象外之形,可怕,可怕。

这是一个学英语的广告信息,但是它最动人的地方却是靠中文完成的。无论对中文,还是对英语;无论是对中国人,还是对中国人,不无都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好了,这件事说完,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题目以及引用的鲁迅的话了吧?

每当与人提起我是学中文的,很多人都是瞪大了双眼,他们不相信,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中国人学中文。我猜测他们的鄙视点不是在“中国人学”,而是“学中文”。一个操着一口半英半中的中国人自然是要比说中文的中国人更高级的,即使你说的中文是成语、谚语、诗词歌赋这些中文里面的高级词汇也不行,因为那些中国人听不懂,他们也不愿意听,更不愿意去学,他们只愿意说你咬文嚼字!尤其是在上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扯远了,说多了也来气,咱们还是回来吧。

那,中文有什么好学的?我想说中文太美了,也太难学了!我已经做好了穷极一生追逐她的准备!所以,我选择了文学这条路,离她最近的路。

创作谈

儿童文学作家李秋沅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忆犹新:“写小说,你非常具有天赋。写作并不是说你后天努力了就一定能够写好,是需要一定天赋的。你有天赋,你要写下去。”那我想就先从创作的“天赋”说起吧。

语言的天赋

李老师说的“天赋”我想肯定不是所谓的智商,也不是所谓的情商等等。天赋有很多种,对于写作者来说我想首先就是语言,至少对我来说是语言。与给小孩子相面一样,我们听听这个小孩子说什么话,能够作出什么行为,基本上就能够猜测出这个小孩子所受的家庭教育,这个小孩子的品性,他在哪些方面比较有热情,可能以后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当我们拿到一篇小说,首先能被作品感染的就是文本的语言。因为你读一句话,读两句话,甚至读一段话后,可能也只是了解到了作品很小的一部分的故事情节,要想对整部作品有所概观,非读完不可。但是语言不会让你等那么久,好的作品也许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让你进入到小说中来。而这也是我在进行小说创作的时候所不懈追求的。很多人都说,小说按照千字算钱,诗歌按照行数算钱,我们自古也有一字千金的说法。因为,小说只要稍微写写,洋洋洒洒即可上万,所以按照千字算;诗歌,为了营造语言的美感和句式的工整雅观在遣词造句上可以说是颇费心力,所以可以按行算;你如果是让书法家来写,自然是一字千金了。所以我写小说时所采用的语言,一直是按照写诗歌的要求来,当然不是要写成诗歌的式样,而是要把小说的语言写出诗歌语言的那种凝练,诗化、美感。

如果我们能够将无限的语言文字有限使用化,也许就能够创造出最美妙的东西,就能够凭借这些无限中创造出来的有限美感在小说中营造一种秘境氛围。我自己总结的是:这也就是大家平常所说的语言风格。鲁迅语言的老辣;沈从文语言的诗化……无不如此。

而语言天赋的形成却又与另一个天赋因素息息相关,我认为是经历的天赋,当然这只是我说的好听点的说法,所谓“经历的天赋”,我想说白了就是我们常常说的“命”吧。

鲁迅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让他变成了一个“毒舌”;沈从文这位湘西之子语言中自然涤荡着自然美妙的因子。我在读大学之前,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都洒在了村子里的田野,废弃掉了的老屋,还有那片上学必经的乱葬岗。我的“命”让我从小就见识到了农村太多的死别与生离,愚钝与迟缓,自然与生活,所以我的语言慢慢地也就沾染了许多的“野气”。这个“野”有田野的青草气息,也有野地疯狂生长的自然气息,当然也有尸横遍野的死去活来之意。

虚构的情节与非虚构的情结

语言很重要,我认为它可以等同于人身上的气质。一个人的气质可以让你对这个人有一个初步的感觉和印象。接下来如果还想和这个人有进一步的交往,那你就需要开始了解他过往的经历了。而对于一篇小说作品,如果你为它的语言所吸引,想进一步和它发生关系,那接下来就要靠故事情节了。

写小说可以等同于虚构,但也决不仅仅只是虚构那么简单,如果一篇小说从里到外都是虚构的,没有一点儿真的东西,那这个虚构也是失败的。情节可以虚构,但是作者的情结是虚构不了的,换句话说也不能够虚构,如果连情结(思想感情)都去完全杜撰,那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会是好的、伟大的作品。

我的短篇《米元宝》是根据2017年陕西秦岭深山的一桩自杀新闻写出来的。你说它是虚构的吗?它的素材的确是来源于现实中发生的故事,就连题目,我用的也是事件当事人的姓名。但是他的故事情节完全是虚构的,是由我想象完成的,因为虽然我知道这样一件自杀的新闻,但是所有具体的细节我都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就是自杀的主人公米元宝是不想死的,把一个不想死的人最终写死,就需要我去虚构。一个不想死的人为什么又选择去死,这里面的东西是不能虚构的,如果虚构了这篇作品就是残次品了。而这里面的东西也就成为了我这篇小说斩不断的情结,也是作品主题所在之处。当然这里面的道道米元宝无法告诉我,因为他死了,也没有其他什么人能够告诉我,那我既然想要表现出来,那不去虚构又能有何作为呢?

从非虚构的情结上作文章

这里面的道道,就是我作为作者对劳苦大众,底层人物遭遇同情的情结。我想去表达这种情结,就开始围绕这种情结调动其他更多的情结。我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件痛苦的事情,一件伤心的事情,一件让我想到了死亡的事情……当这些所有的情结向我涌来的时候,我从涌来的巨浪镜子中看到了米元宝,此时,我就成为了小说的主人公。所以,三下五除二,我洋洋洒洒开始把小说写起来了。

生活的现实与文学的现实

把活人写死是达到的“文学的现实”境界,而把死人写活就达到了“生活的现实”境界。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但是我写着写着就发现,我无法高于生活。不知道其他的写作者怎么样?我发现我自己所创造的文学现实真的是无法高于生活,当然我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是我一直是在靠近这种生活的现实的。因为我认为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是无法高于生活的。

举个列子:在小说中我们描写死亡,因为不幸的遭遇,因为天灾人祸,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上了死路,而他的死也直接让他的家庭,他的人生都带上了悲剧的色彩,诸如此类吧。我们平时阅读到的类似的描写不胜枚举。只不过有的人写的深、写的好,有的人写的浅、写的差而已,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但是,我认为这些都是文学的现实,也就是在文学作品中,我们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还能有什么样的作为呢?无非就是情节上渲染的更加悲哀,人物形象上塑造的更加鲜明等等,似乎我们不能再有什么作为了。

但是,我们仅仅只追求能够达到“文学的现实”这种层次就够了吗?

“文学的现实”上面难道还没有更高可以让我们追去的吗?我想应该是有的,那就是“生活的现实”。我记得不大清楚,反正是一位当代比较著名的作家,也明确提到过类似的问题,我应该是和这位作家想到一块去了,以下例子就是当时那位老师提出的。

大家也许都曾经听过这样的新闻故事:在某工厂工作的一名年轻人,因为不堪工作压力,不堪生活重负,从高楼一跃而下,血溅当场。更有甚者,脑浆也崩了一地。血腥吗?血腥!令人悲哀吗?悲哀!在文学作品中,这样的故事同样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被渲染了多少次。读者我们可能都见怪不怪了。

可是,在这名少年从楼上跳下的那一刹那,除了迸溅的脑浆和鲜血。也许还有这样的细节被我们忽略掉了:在他的身子着地的那一刹那,这名少年新买的牛仔裤发出了“呲啦”的声音,裂开了。在他重重的落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时,把院子里树上的一对鸟儿吓住了,这对鸟儿扇着轻巧的翅膀,扑棱棱飞走了。这是生活的现实,也是超越文学的现实之上的东西。写作者很难去发现,他们就在虚实之间,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但是肯定的确存在。除了故事主人公之外,没有人能够再进入到当时的情景中去,再浏览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在写小说的时候,会绞尽脑汁想法设法地去重现这些现实,而淡化所谓的悲剧情节的安排。因为大家被玛丽苏,被狗血太多次了,迫切地需要一些于无声处来听惊雷。

所以,在我的小说《米元宝》中,我用了近一半的篇幅描写米元宝自杀之前的一系列行为,“生存还是魂灭”,用米元宝的艰难抉择,写了一幕不想死而不得不死的悲剧。

而将之后的故事浓缩在另一半篇幅之中。也许有人会说,如此一来,故事性就大大降低。我想,此话是对的,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太留意活的人了,我们应该回去看看那些死人。也许在他们那里,我们才能够看到故事的真相,看到真正的悲哀。

我目前写的还不是很多,发表的也不多,好为人师了。

就说到这里吧,有说的不好的地方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创作谈之后

我认为,是文学让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也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所以,也希望都中国人都能在中文里找到一个展现事物的新世界,找到一个发现真相的新窗口。

也希望中国人忍不住说成语,说谚语,说诗,说词,说口口声声要说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不希望中国人忍不住说英语,如果真的那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希望外国人,最起码在中国的外国人能够主动向我们中国人说中文,即使说的不好,我们也愿意去倾听;不希望外国人最起码在中国的外国人,在面对一个中国人时张口就说英文,这是在我们中国诶?凭什么?

希望我们都能学好英文,毕竟它是使用最为广泛的国际语言;但是,不希望我们英文说的头头是道,而中文说的一塌糊涂,最起码不能别人在说成语的时候,你还需要别人去给你解释。

希望中国人在学好中文的基础上,关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如果我们中文都学不好,话都不会说,即使有好的文学作品我们也不会去读,更不可能读懂,是不?

我希望自己能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做出一点点贡献,不辜负鲁迅他老人家的训导: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学”荐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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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说

米元宝

米元宝死了。

米元宝死在了自家的柴火房里。

米元宝是吊死在自家的柴火房里的。

吊死米元宝的不是别人,是米元宝自己。

米元宝上吊了。

快要入冬的时候,米元宝总是喜欢腌制很多的咸鱼,并把他们一条条挂在木棍上曝晒,为过冬做准备。只是他自己现在成了咸鱼,被晾在柴火房里的房梁上。当屋子外的风吹进屋子内,并掠过那根挂着米元宝的带子,米元宝就轻轻地荡了起来,就像很悠闲似的。只是那根挂着米元宝的带子却并不是悠闲的样子,不仅不悠闲,而已经摇摇欲坠了。这是米元宝没想到的。

但是米元宝的确是想了很多的。米元宝想到了在外求学的一双儿女,想到了辛勤的妻子,想到了地里的两垄白菜,想到了家里的三只大鹅,想到了家里的八只鸡,米元宝想到了自己的尘肺病,想到了无法得到的下井工作,想到了自己需要一根可以挂起自己的带子。

米元宝跑进堂屋,从高低柜的抽洞里拿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白布。有很大一块的,那是妻子准备给儿子重新做一床被子的里子;有很小一块的,米元宝想以后妻子纳鞋底的时候,也许可以用来做图样用;还有一条长长的白布,论质地,论长度都非常适合用来上吊,就跟电视里那些上吊的人用的白绫一样,很合适很合适。但是,米元宝忽然想到,过年的时候,也许这么一块长条的白布可以裁剪一下,作出一方干净的、用来盖馍馍的笼布。想到这儿,米元宝就把拿出来的一叠白布又原模原样地归置好,重新放进了高低柜里的抽洞里。

没有合适的用来上吊的带子,那么就选择其他死法吧。用刀吗?万一攮不死自己,老婆孩子岂不是又要把自己送去医院,老婆孩子会受连累啊。跑到老林子里去,自生自灭?那老婆孩子,亲戚朋友还不是会天天找自己,那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心情去过?去跳河吧!跳完河,等自己从河底飘上来,自己的样子岂不是面目全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又怎么对得起自己死去的父母?

那么,只有上吊了。上吊死,死得干净利落不会拖泥带水。上吊死,可以留个全尸。但是,上吊的带子呢?去哪里找呢?米元宝有点着急了,因为他知道,再不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必须死。

他死了,老婆孩子难受一阵子;他不死,老婆孩子跟着难过一辈子。

要死,要死,要死。米元宝从里屋跑到柴火房,又从柴火房跑进里屋。但是家里就这几间房子,这几间房子总共也就那么几件放东西的破旧家具,里里外外,边边角角,米元宝翻了很多遍了,就是没有找到一件没什么用处,又可以让自己用来上吊的带子。

米元宝一屁股坐在了柴火房里的稻草剁下面,顺手抽下了两根稻草揉捻着。不知不觉,米元宝就把两根细细的稻草捻成了一根细麻花似的绳子。米元宝心里有主意了。

米元宝在捻好的绳子后又接上了两根稻草,慢慢地把他们捻在了一起,捻成了一股较长一点的绳子。这么细的绳子要想吊死一个成年的男人,即使是一个干瘪的男人,当然做不到。但是这样的一根绳子如果被用来作腰带,固定一条裤子,那就绰绰有余了。

米元宝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当然那也不能算作是一条腰带,只不过是一条用了很久而已经黑得发亮的粗布条子,米元宝至今还记得,这条腰带在自己得尘肺病之前就一直在用着了的,已经差不多用了五六年了吧。米元宝没有想到,自己的腰带原来还会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想到腰带的巨大利用价值,米元宝就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粗糙的脸庞贴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米元宝在裤腰带上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米元宝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体温是那么温暖,柔软,柔软得让他不舍得把裤腰带放下。

而这腰带也似乎不舍得主人似的,紧绷着,牢牢地把主人拽着,生怕主人从自己这里掉下去而摔死似的,只是腰带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死了,就死在了它的怀里。伴随着屋外吹进来的风,轻轻地荡漾着,怡然自得的样子。

没有人见过米元宝怡然自得的样子,米元宝总是着急忙慌的。米元宝忙着干活,忙着养活老婆孩子,忙着攒钱给孩子上学用,忙着在矿井下面把一车车的煤炭送往地面,送往大城市。就是这么忙着忙着,米元宝变得愈发的干瘪了,越来越像一条咸鱼,只有眼睛努力地睁着以证明他还像一个人。

米元宝跪在医生的面前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像一个人了。米元宝哀求医生给自己开一张假的健康证明,有了这个健康证明,自己就能继续下矿挣钱了。但是医生是白衣天使,天使不会与他这样像一个人的人同流合污。白衣天使给他开了证明,证明他得了尘肺病,证明他以后再也无法花大力气挣取小部分钱,证明他以后将成为老婆孩子的累赘,证明他的老婆孩子以后再无翻身之日,只能拖着他艰难地、勉强地过活。

但是,现在一切证明都证明不了什么了。因为,米元宝死了。怡然自得的样子,轻轻地荡漾着。

米元宝的妻子从没有见过丈夫那么怡然自得,就像一个孩子,调皮地荡起了秋千一直不愿下来,怎么喊都不应。

米元宝的妻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但是米元宝还是轻轻地荡漾着,不给予任何回应。米元宝妻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没有喊醒米元宝,却惊动了前前后后的邻居。她们来不及解下身上的围裙,来不及将猪食倒进猪圈的猪食槽子,来不及准备好情绪,就来到了米元宝的家。

她们的到来给米元宝的家带来了更大的哭声,她们的哭声甚至压过了米元宝的妻子。

现在死的是米元宝,谁又敢保证下一个不会是她们的丈夫呢?他们的丈夫正在从事着米元宝死之前从事的工作。

她们是在哭米元宝的死,是在哭米元宝妻子的命途多舛,更是在哭自己。她们与米元宝妻子一样,她们的丈夫也与米元宝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米元宝已经死了。上吊死了。像一条咸鱼一样,晃晃悠悠地,在他自己的裤腰带上耷拉着脑袋。耷拉着的除了米元宝的脑袋,米元宝的稻草绳裤腰带也耷拉着,因为有点长的缘故。等米元宝的一帮邻居七手八脚地把米元宝从他的裤腰带上解救下来的时候,米元宝的身体已经有点硬了,而那根沾染着米元宝体温的裤腰带也早已经冰凉。

“他大哥有一口棺材吧?先去借来给元宝用吧。”围裙女人拉着米元宝的妻,劝她节哀,也提醒她米元宝的身后事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米元宝的妻没有听到似的,只是把那根还挂在房梁上的裤腰带给解了下来。她慢慢地跪在米元宝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米元宝身上那根黄色的稻草绳给抽出来。她把干瘪的米元宝抱起来,一只手扶着,一只手将米元宝原来的裤腰带又重新给他拴上。

“这样才行,稻草绳系在腰上也不顶用啊!”米元宝的妻望着手里抽出的稻草绳,紧紧地抱住米元宝,紧紧地把米元宝拥入自己的怀里,米元宝的脸就紧紧地贴着妻子的心胸,但是他再也感受不到妻子的温柔了。

然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然后,米元宝的妻就昏过去了。

等米元宝的妻醒过来的时候,一双儿女已经从几十里路外的中学被接回来了,他们已经不再哭了,因为他们的嗓子已经哭得失声了,发不出声了,他们就呆呆地站在母亲的床边,手里拿着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尘肺病的诊断报告。在米元宝一双儿女的身后又站着一群老弱病残,他们中还有人在“嘤嘤”地哭。

米元宝已经被放进从他自己大哥那里借来的棺材里了。棺材上雕刻着一条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睁,生机勃勃的样子,好像要从棺材上飞下来似的。

米元宝的大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瘸子正在指挥几个老娘们烧鹅杀鸡。米元宝死了,但是事情还没有完。活着的米元宝不舍得吃掉他的鸡和鹅,但是,死了的米元宝却是需要祭品的,忙下的人们也需要食物,所以,米元宝喂的鸡和大鹅,也都跟随着米元宝下了地狱,抑或是天堂。

米元宝想了很多,却还是有许多没有想到的东西。他不舍得拿来上吊的白布,没有给儿子做成新的被子,而是被拿来做成了孝服。米元宝辛苦喂养的鸡鹅,没能够改善家人的生活,却成了别人筵席上的一道菜,更没有想到他的棺材却要一帮老弱病残来帮忙抬着出殡。

米元宝被装进了漆黑的棺材,而那些村子里的青壮年却被装在了暗无天日的矿洞中。这些青壮年虽然活着,却和米元宝一样。只不过米元宝没有了体温,他们身上还有一点温度而已。

米元宝的棺材因为质地的原因,并不沉重,但是对于搬弄这口棺材的一帮妇女来说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不仅沉甸甸地压在他们的肩膀上,还死死地压在她们的心窝子里。米元宝已经死了,可是她们不知道下一个装进这样棺材的男人会是谁,也许自己的男人是最后一个,也许第二个就是。因为他们和米元宝从事的工作一样,米元宝得了尘肺病,他们的男人也一样面临着尘肺病,面临着更加危险的失业,面临着成为家庭的累赘。但是,她们现在很镇定,她们知道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上吊死的米元宝要尽快出殡,既是对米元宝的负责,也是对米元宝妻子、儿女的负责。在家里多放他一日,就多一道忧伤,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们没有男人们的一把子力气,但是她们拿出了和男人们一样的力气。她们的男人正在矿洞里,像老鼠一样,穿来穿去,几个人,光着膀子,搬弄着一车一车的煤炭,粗重地呼吸着矿洞中污浊的空气。粗重的麻绳牢牢地拴着米元宝和他的棺材,妇女们,分成了两排,她们左右各四,两根棍子,就将米元宝和他的棺材压在了这八个妇女的肩上,她们也粗重地呼吸着山里新鲜的空气。她们步步为营地抬着,似乎米元宝也是她们的丈夫。

村子在半山腰上,虽然棺材不是特别沉,但是对于一群妇女来说,想把棺材抬到山上的墓地却有如登天难。所以,大家在出殡之前就已经决定,米元宝的坟墓就选在他自己家门口不远处的一方田地里,那是米元宝的田,死后葬入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唯一不足的就是,那方田地正对着米元宝的家。众人犹豫的时候,米元宝的妻说了话:“就葬在那里,元宝天天看着我们,我们也天天看着他。”

众人默然,这是最好的办法。村子里实在找不出有把子力气的壮年了。

所以,虽然是很艰难,但却也是顺顺当当,米元宝就躺在了自己的田地里。

“元宝,你把眼睛闭上吧!”米元宝妻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山里,久久地没有散去。

米元宝的儿女扑在坟茔上,嗷嗷地哭着,但是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了。

坟茔前头摆放着米元宝不舍得吃的鸡,一整只,上面还撒着几点葱花,鸡的尾巴还留有几根毛,在风中,摇摆着。还有米元宝大哥贡献的一瓶酒,孤零零地站立着。

众人已经渐渐地退去,最后只剩米元宝的妻、米元宝的儿女,三个人。她们围在米元宝的坟前,用一根腐朽了的木棍挑着米元宝坟前正在燃烧的纸钱,纸钱越烧越少,火光也越来越弱,米元宝的妻突然将那根稻草绳子连同那张尘肺病的诊断扔进了火堆,火光一下子蹿得老高,转瞬又没有了。

米元宝的妻用指甲抠下一小块鸡皮扔向米元宝的坟头,又把一瓶酒全都倾倒在米元宝的坟茔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两只手一边一个,挽着一双儿女,女儿怀里抱着那只刚刚用作米元宝祭品的鸡,儿子手里拿着空酒瓶。三个人,慢腾腾地挪着步子,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了。

用冥币堆砌起来的火堆也终于慢慢地熄灭了,但也有一些余烬。还有一张白纸没有被完全烧掉,上面尚有一些潦草的文字,被风一刮就飘到了空中,晃晃悠悠地,似乎又要飞回村子。

大地又再次安静了,村子一片安静和谐。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亮起了灯,飘起了一袅的炊烟。

夜,终于慢慢降下来了。

米元宝和他的坟茔一起睡在了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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