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人物录(续三)
洪玄发
新 桂 爷
新桂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村里算是有福的人。俗话说,树大分杈,儿大分家。三个儿子先后成家,女儿也出了嫁。大儿二儿分家独立,老两口跟着小儿子过,住在旧居中。老伴对新桂爷照应得十分周到,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十多年前的一天,老伴到村里一家喝完喜酒,在回家的路上滑倒一跤,抬回家后就没治了。老伴过世后,平日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新桂爷一下子见苦了许多。三个儿子商议今后如何赡养老父亲,最后经过争议,达成协议,三兄弟一年年轮流,一个负责米,一个负责柴,一个负责平时的零用钱,由小儿子负责父亲的生活起居。但时日不长,妯娌之间出现不平衡,认为小儿子得了赢。又改为平均每家供养四个月,轮到哪家供养时,老父亲便用谷箩将自己手用的物什及被褥挑到哪个儿子家。在大儿子家,新桂爷常常吃了上顿无下顿,有时当他从外面回来吃饭,大儿媳故意将饭菜锁在房间里,说他不按时回家,让他饿肚子;有时故意将米饭做得干硬,让他咬不动。新桂爷只好忍气吞声,有时实在饿不过就去同村的女儿家吃一口,或泡包方便面充饥,但儿媳又数落他饭弄好了不吃,讲他吃好命,难侍候。四个月一到,新桂爷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儿子家。在二儿子家也没什么好过的日子,只有在小儿子处还略微舒心一些。因此,新桂爷觉得像这样在儿子们之间漂流不是长久之计,遂向村委会要求三个儿子出钱,让他单过,大儿媳当然不同意,将公公骂得狗血淋头,又是在地上打滚胡闹。村委会调解无终,新桂爷又到乡政府要求解决赡养费问题,在乡领导的出面干预下,赡养费问题得到了暂时的解决,但大儿媳认为他丢了他们的脸,经常三番五次地找他吵闹,吵得新桂爷不得安宁,使他在忍受老年丧偶的寂寞的同时,又要遭受儿媳的奚落,又加之病痛,顿生绝望的念头。之后不久的一天,喝下农药离开了这个冷酷的人世间。
打 铜 爷
“打铜”是他的外号,其实姓潘,但村里大大小小都叫他打铜,只有村组干部等不多的人才知道他的真名。此号从何而来更不得而知了。
打铜爷是个单身汉,已七十有三。因地主成分一直没成家,家产被没收后就租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村里的老寿星,活到九十八岁才无疾而终。打铜爷是个孝子,对母亲百依百顺,有什么好吃的总要先惦记着母亲,有时在人家玩给他吃点东西,他总会捎带点回去孝敬老人家。他总认为母亲这辈子吃了不少苦,但到老来又不能让她享福,觉得亏欠了她。他自己平日非常省俭,穿的是补了多层的旧衣服,戴着一顶黄军帽,秃顶的大脑袋配着一对小眼睛,平时爱说笑,也喜欢讲故事,常常博得我们小孩的欢心,自己也增添了不少乐趣。
打铜爷又是个倔犟的人。落实政策后,他用省下来的积蓄买下了人家的一边屋,但与同胞的兄长发生了纠纷,后来竟闹到了法庭,请求法律主持公正。
打铜爷于我是有缘分的。从小在我们的眼里是个慈祥随和的大伯伯,又擅长讲故事,深得我们小孩子的喜爱。记得那年高考落榜后,他给了我许多的鼓励与帮助,当听说我想去邻村一个老师家里请教外语时,他不顾白日收种的劳累,自告奋勇要陪我去。我至今还记得那晚皎洁如水的月光,打铜爷陪伴我走在弯曲的石板路上,至夜深人静时才回村。
打铜爷每年还要种一亩半的责任田,自己栽自己割,过着自给自足的清苦生活。近几年,他跟村里人去湖南乡下为老板守香菇山,赚点零用钱,他的七十岁生日都是在香菇棚里过的。当老板听说他那天七十岁时,特别为他煮了一碗寿面祝他生日快乐。
会唱小曲的水顺
水顺是双胞胎中的哥哥,人得清瘦白净,一头自然的卷发,颇有白面书生的气质。据村里人讲,水顺的父亲曾是解放初期的区干部,因耐不住干部生活的清贫,自愿回村务农。水顺家在生产队吃大锅饭时期,家里能挣工分的人口多而吃闲饭的人少,所以每年年终从不会吃赤字,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分田到户后,随着姊妹先后出嫁,兄弟的分家单过以及父母年岁的逐年增大,生活质量有所下降。好在一家人勤劳苦做又俭朴惯了,还不至于很苦。
水顺忙时除干农活外,还要上山砍柴,家门口的柴时常摆放得又多又整齐。闲时或下雨天,就到对面的小卖部里玩,兴致来时哼几首小曲自娱自乐一下,唱者陶醉,听者悦耳,还引来了一些看客。他的嗓子是天生的好,清脆动听,有时来段《孟姜女哭倒长城》,令在座的听众都为之动容。《十条手巾》、《寡妇思夫》等婉约小曲的低徊浅唱,将人物的悲苦愁绪丝丝缕缕表现了出来。见过水顺并亲自听过他唱的小曲的人,都认为水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但他却至今未娶。
关 佑
关佑姓王,住在村边的一幢老房子里,临近河边。记得小时候有一首童谣与他有关系,说的是打更之事:“一更啲啲啲,二更放牛索,三更躲得紧,四更起来抓。抓着没抓着,抓着王关佑,王关佑逃之,……”他成了童谣中的人物,既说明他要么是英雄,要么就是被人取笑的对象,在今天来说就是弱势群体。
关佑虽长得五短身材,但娶的老婆却比较标致,所以引得众人的艳羡。他是个勤苦人,白天有白天的事,雨天有雨天的活,总也闲不住。据说他还很疼爱老婆,舍不得让老婆干重活累活,将老婆养得白白胖胖。
他给人印象深的是有一件事:有一年,他在野外干活时抓到一条毒蛇,于是随便找了根绳子系了一下。下午回家后,他开始剥蛇皮,将蛇挂在柱子上,认为蛇这时死了,于是将系在蛇头三寸处的绳子松开,不想蛇根本没死,张嘴就给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中毒的手指立即肿起来,后悔莫及的关佑再也不想吃什么鲜嫩的蛇肉,喝味美的蛇汤了,气极败坏地把蛇打死,赶快医治伤口。听说后来那个受伤的手指因中毒而烂掉。
杨 知 青
“文革”时期,村里来了许多下放的知识青年,多是上饶来的。知青们参加生产队的农业劳动,时常闹出一些常识性的笑话,如有位女知青的锄头脱柄后,见路上有块白白的东西,就当成石头,拿起锄头就敲,结果发现是一堆干硬的牛粪,惹得大伙笑痛了肚皮直不起腰。几年后,知青一个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部分都各找门路回了城,只有少数又少数的留在当地,要么当老师,要么进城当工人,落地生根。
杨知青选择了留下来,就在当地的小学当一名老师。白净而宽大的脸庞,较为粗壮的身材虎虎生威。偏僻的乡村生活是寂寞无聊的,加上当个孩子王,星期天更显得孤单。好在那时学校里教师比较多,其中有个年轻的女教师,人长得漂亮,是杨知青的追逐目标。经过不断的献殷勤,原本骄傲的小天鹅终于被他俘获,很快就进入了热恋状态。暑假里的一天午后,他们正在教师宿舍里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被几个偶尔经过窗下的男孩子偷听到,出于好奇心,爬上低矮的窗台去偷看,被杨知青发现后,怒不可遏的他急步冲出房间来抓人,几个男孩子一时惊慌失措,纷纷四散逃跑,一双双赤脚踩在滚烫的石板路上,只求不要被他逮住,跑出村外好远还心有余悸。
杨知青后来与女教师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久调离了山村小学,此后再无回城之意。
猎 户
村里有老中青几个猎户。上世纪七十年代,村边山林茂密,山坞田常闹野猪,于是猎户们常常邀集去围猎,打到过二三百斤的野猪。
阿田是村里的青年猎户,对打猎有狂热的爱好,家中养的猎狗多时达十几只,每当傍晚时分,他便背着猎枪,猎狗成群结队地尾随其后,浩浩荡荡走出村去。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满身的露水和捕获的猎物胜利凯旋,大家纷纷到他家去看他一晚的收获。如有时是几只兔子或一只麂子,不时打到野猪、豪猪,还有一次打到一只狼,令我们小孩子羡慕不已,把他当成心中勇敢的英雄。
分田到户后,阿田还是一心迷恋狩猎,想靠卖猎物发财,但因林木被不断砍伐,山中野兽也逐年减少,原本红火的生活出现拮据,家庭终因妻子的不育而破裂。后又娶妻一连生育一女二男,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庭又因他涉及一桩经济案件,刚好碰上严打,被判刑一年。出狱后,妻子与他分手,他带着两个儿子,变卖了房屋和菜园,到离村几十里外的地方谋生。阿田是个脑袋瓜活络的人,当社会上流行不锈钢磁杯时,他就到处贩卖杯子。虽然经过不断倒腾,但经济还是不见有多大起色,加之多年在外生活的艰辛,他又萌生回村归根的念头,这时村中他一无田地,二无房产,只好暂住新开发的旅游区,带着几条狗为开发商守门。
善人外公
这辈子见不到外公,因为他早在解放初就不在人世了。听村中老辈人讲,他当时在村里也是个头面人物。
外公是从外乡村抱养来的,家中比较富足,有房屋田产。长大后,外公自习武艺,与村中一帮习好武艺的同龄伙伴切磋功夫,出门结伴而成,因此村中有他们便平安无事了许多,外地人也不敢在村里寻衅闹事。
外公还知道行医,最擅长的要算跌打损伤和无名肿痛的医术。有一年,一个拉大锯的匠人在村里做事,被大树压倒,命悬一线,外公看后,只开了一帖药喝下去,把病人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平时村中有人生个肿痛,他就挖帖草药给人帖上,不几天就消肿痊愈,但他从不收人家钱财,只当做好事帮人。
外公爱热闹,是村中串堂班里的主角,各样乐器都能上手,以掌鼓为主。村中每有红白喜事都到场。
外公乐善好施,信佛,吃长斋。每年下雪天,他总要在楼上的谷晾台上撒稻谷给鸟儿吃,担心这些生灵因雪天找不到吃的饿死。
因外公在村中李氏宗族中辈份较高,同房族人一致推举他为房长,协助族长管理宗族事务,同时兼任保长一职。在村庄历史上算来就是末代保长,因为不久就解放了。有一年,宗族里要维修宗祠,要求族内各家捐资出力,但有一户耍赖,拒不出钱,外公出于义愤和维护公正,冲动地打了那人一巴掌。解放后,那人进了农会,在“三查”中趁机报复害死了他。外公一生行善,但最后却因一次冲动而招来杀身之祸,实足悲哀。外公名河顺,字百溪,人称百溪先生。
标签: 各显神通的人物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