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铁冠道人,世人常称其为苏东坡。
苏轼为人高岸,诗词峻美,但是人生道路却并不坦易。观其一生,仕途可谓几起几落,命运多舛。多亏他修习佛法,性情豁达,不以为意。苏轼曾经在一首诗中为自己戏题道:
心似已灰之木,
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
黄州惠州琼州。
公元1079年,受到乌台诗案的影响,名满天下的湖州太守苏轼突然身陷囹圄。在这场劫难当中,他曾一度性命堪忧。幸亏宋代有赵匡胤定下的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以及退隐的王安石上书保全,才得以免于一死,最终被贬到了黄州。
苏轼谪居黄州之后,俸禄减了一半,家里供养的人口又多,因此生活极为窘迫。他不得不把每月的四千五百钱工资,分为三十份,用麻绳穿起来挂在梁上,每天早上用画叉取一串钱下来,交给妻子王闰之安排一日三餐。
落魄之时,苏轼想起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经历。当年白居易也曾经得罪了当朝权贵被贬官为江州司马。三年后,白居易转任忠州刺史后,在城东开垦了一片荒地,栽花种树,还写了大量借景抒情的诗词作品。后来白居易东山再起,升职为中书舍人,再次得到朝廷的重用。
苏轼深深地感觉自己和白居易有着相同的心情与境遇,他也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东山再起。于是他请老友马正卿帮忙,想办法在黄州的城东申请并开垦了一片坡地,于此躬耕,甚至还盖了一间起居室,名为东坡雪堂。苏轼为了表达对白居易的敬仰之意,从其被贬到忠州时的诗作中,选取了东坡二字作为自己的雅号,自称东坡居士。这一年,苏轼四十六岁。
(据宋代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中说:白乐天为忠州刺史,有《东坡种花》二诗,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宋洪迈《容斋三笔》 卷五《东坡慕乐天》云:苏公赁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苏轼诗集》有诗云: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又云: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
在这里,我简单讲一下居士这个词的由来。居士一词最早是儒家对有德才而不愿意出仕,选择隐居的人的称呼。春秋时期的范蠡,在辅佐吴王夫差卧薪尝胆、收复国家之后,隐逸江湖,算是一个儒家意义的居士。两晋时期是儒家意义的居士最多的时代,有陶渊明、竹林七贤等高人雅士,但这些名人从来没有过以居士自称。
这个时期的居士仅仅是一种标签,意味着能称为居士的人必须有卓越的才干、高尚的品德和与众不同的行为方式,而且这个称号只能由他人授予,否则就有沽名钓誉之嫌,有失文人的高雅。
真正让居士这个称谓在文化圈火起来,是在佛教传入中国、道教正式建立之后。因为这个时候的居士兼具了宗教意义,道教首先将在家修行,并且持戒的教徒称呼为居士。
佛教最初把所有不信佛教的人都尊称为居士。佛教刚传入中国的时候,倡导、鼓励出家修行,信奉佛教就必须出家为僧。这与中国传统文化里根深蒂固的孝道产生了激烈冲突。儒家思想的孝道文化讲求孝养父母、继承香火,以及入世践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人生模式。而佛教教义则追求抛弃一切尘世的牵绊、束缚,乃至对肉身的执迷,这种文化冲突非常不利于佛教的传播。于是,佛教参考道教的方法,把信仰佛教,却又不用出家,可以继续履行家庭和社会责任的人称为居士。
到了唐朝,是居士异常繁荣的时代,我们熟知的李白是青莲居士、白居易是香山居士、王维是摩诘居士、司空图是耐辱居士。其中李白是个道教徒,他这个居士有可能是受戒皈依以后由师父授封的,其余如白居易、司空图等人则没有证据证明其宗教倾向。也就是说,唐以后出现出的大量居士是没有宗教色彩的,这个称号是当事人给自己命名的。
这个时期的人们开始敢于自称居士,是因为宗教提供了一个遮羞布,亮出居士这个称号的时候,人们首先会想到宗教选择而非对德才的自我标榜。在避免了尴尬的同时,这些人又用这个特别的称号来表达自己的价值取向、宗教信仰或者人生追求,自称居士至少在当时来讲是一种时髦。
我们接着说东坡居士。元丰七年,宋神宗一纸手札,将苏轼由黄州调往汝州。他舍不得离开黄州,但皇命难违,于是在《别黄州》一诗的最后两句,苏东坡写到: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投老江湖四字,正是近知天命之年的苏东坡出世心态的最好写照。
苏东坡转任汝州之时,路经庐山,住在东林寺,拜会了东林常总禅师。言谈其间,论及无情话,有所省悟。第二天早上,东坡居士向常总和尚呈上自己的两首诗偈:
其中一首非常有名: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首诗展示了东坡居士参禅悟道的深度与高度。庐山群峰各个不同,不识庐山是因为身在庐山之内,要认清庐山全貌就需要跳出庐山。人生和这个世界何尝不是如此?入乎其内须出乎其外,但是出乎其外实在很难。处于这个世界又要离于这个世界,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没有人生经历和智慧的人又怎么知道该如何面对呢?
东林常总禅师是黄龙派创始人黄龙慧南的弟子,在禅宗地位崇高,他看了东坡居士的诗偈之后,认为苏东坡已经领悟了佛法无边、遍及万物的道理,已达开悟的境界。由此机缘,所以后人一般将苏东坡列为东林常总禅师的法嗣,可以说是真正修习佛法的居士了。
我们再讲讲另一首七言绝句的故事吧。知道第二首诗的人不多,但这首诗气势磅礴、禅意深远,境界比前一首还要高明:
溪声尽是广长舌,
山色无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偈,
他日如何举似人。
东坡居士的诗中,把潺潺的流水声,比喻为佛陀说法的声音,把青翠的山峦,比喻为佛陀的清净法身。一夜之间,诗人听到的水流之声便是八万四千偈的佛法妙谛。自己虽然悉心领会了,但是这种境界和感受,又如何向别人说起呢?
没有经过认真的学习,理解不了如此精深的佛法。可见,东坡居士的慧根与悟性之高。这首诗,后来还成为了禅宗的一段著名公案。
有一天,圆智证悟禅师去看此庵景元禅师,两人夜里闲谈,证悟禅师就提到苏东坡的这首诗,他说这是一般人不易到达的境界。此庵景元禅师却不以为然,认为这首诗还没有看到路径,哪里能说到了目的地呢?证悟禅师说: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假如不是已到了那种境界,如何有这个消息?如何能见道呢?景元禅师说,这只是门外汉而已。证悟禅师就要求景元禅师为他点破,景元禅师说:且从这里用心参,或许可以知道本命元辰落在何处。
证悟禅师听了以后,茫然一片,整夜深思,无法入睡。不知不觉天亮了,忽闻钟声响起,他恍然大悟,去其疑云,立刻作诗一首:
东坡居士太饶舌,
声色关中欲透身。
溪若是声山是色,
无山无水好愁人。
他拿此偈语奔告景元禅师,景元说:早跟你说是门外汉嘛!禅不是用语言能说的,也不是用文字能写的,更不是用心能思想的。禅,完全是透过悟才能体认的。证悟禅师一夜深思,那钟声终于撞开混沌的心扉,他和苏东坡的境界就有所不同了。所以说,禅不是知识,是靠自己实证体悟的。
在两位禅师看来,东坡居士的诗境界虽高,但还是着了相,难道没有溪声山色,就不闻佛法了吗?佛法自在心中,又何须向外界去求呢?
最后,以东坡居士的《东坡》诗作为结束语吧。
雨洗东坡月色清,
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
自爱铿然曳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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