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金源,侠之大者的传奇。北派武侠小说第一《雪地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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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例:

  ·凡事均有优劣,作书亦然。余此书叙金国间事,所持之观点与众殊有不同。

  ·金国兆兴、初定均在塞北,行文亦录北方俗语。每有难懂者于页末释之。

  ·余此书故事、人物聊依史载,多有臆造,盖传奇小说家大如此。

  ·余性耿直,行文亦不砌累言秽方家耳目。

  ·余此书分《鹤剑还情》、《鬼府神宫》、《头鱼盛会》系列。

  ·虚构故事,仅供娱乐,倘有雷同,当属巧合。

  榆树 莲山村人 谨识

  第一部描写塞北雪地金国历史的长篇小说。主要展现了金国初年,雪地英雄道的爱恨情仇,以及徽钦二帝被掳北归,李师师千里寻夫的传奇经历。总分《鹤剑还情》、《鬼府神宫》、《头鱼盛会》三部。80多万字。

  第一部 剑胆琴珠

  序回 伯骑踏残昏侄梦

  北疆雪冷南国心

  雪域冰河尝风雨,恒新日月耀古今。帝相丢国坑黎庶,丹心化鹤漫楚魂。

  时滋恩仇润残墨,代继儿女承故嗔。茶余饭后聊言笑,未解身同梦里人!

  ——戊寅思古

  愁云漫天,朔风呼号。呼号朔风揉皱漫天愁云,漫天愁云在挣扎、在哀泣。

  汴京城头遍插彩旗。彩旗任风招展,猎猎作响,宛似是乞求暮色庇佑。

  守城宋兵许是衣衫单薄,阻不住寒冷侵袭,或许是大兵压境,心生恐慌,俱个面色青紫,抱膀缩头,尽显得失魂落魄,无奈地挺在风雪中。

  雪点如墨,浓密纷扬,将暮色乾坤涂成一派苍茫。

  “圣上驾到——”蓦然,一声阴阳怪气的喊叫,抗过呼号朔风,立时精神了守城兵将。

  伴着凌乱踩雪声,一班人匆匆而至。

  早有四、五个顶盔贯甲的将官躬身趋行过来一应跪倒,任由雪地冰冷双膝。

  当首一武官跪道:“京城守备张叔夜恭迎圣驾!”

  “免了!免了!”华罗伞盖下,袭蟒龙皇袍的赵桓很是焦躁,由文武官员簇拥着径直来在城防垛口。

  雪色朦胧,隐约可见城外金营毡帐罗立。

  赵桓呆望半晌,方回过身来,紧锁眉头,颤言道:“而今兵临城下,众爱卿,众爱卿可有万全之策?”

  “圣上!”

  赵桓看时,却是张叔夜。

  张叔夜膀大腰圆,浓眉虎目,说话声若洪钟,“圣上!时下大敌当前,迫在眉睫,此间当是同仇敌忾,鼓舞士气之时!却奈我守城兵将衣衫单薄,饥寒交迫!臣斗胆恳请圣上速调拨国库军饷,充实给养,振奋军心,以御顽敌!”

  “这——”赵桓顾虑重重,犹豫不决。

  老臣李纲慷慨激昂地道:“少帝不必担忧,金兵虽逼城下,却也有诸多不济: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人地生疏,水土不服。而今权宜之计便是严守城池,以逸待劳!待八方勤王之师一到,退敌则易如反掌!”

  赵桓身边的何栗贼眉鼠眼地窥视许久,才侍机躬身奏道:“圣上不必忧

  虑,我大宋基业固若金汤,偶有小劫也微不足道。”

  赵桓忙道:“何爱卿有何高见?”

  何栗忙道:“微臣督促郭京操练的六甲神兵已然万事俱备,待择良辰吉日,便可弘法布道,相信定会吓退金兵,化险为夷!”

  赵桓似于绝望中寻到希望,立时振奋了许多,迫切地道:“郭仙家现在在何处?”

  何栗忙卑躬屈膝地道:“回禀圣上,郭仙家正在大相国寺操练‘六甲神兵’。”

  何栗死党孙傅也随声附和道:“郭仙家素谙仙道,法力高深,堪称世外高人!我大宋能有世外高人相助,实是幸甚之至啊!”

  张叔夜见肥硕的何栗、瘦削的孙傅庸腐之态,直气得咬牙切齿。

  “速宣郭仙家,朕要亲加封赏!”

  “少帝!”李纲坦陈道,“万万不可听一派胡言,信那些歪门邪道,视江

  山社稷如儿戏!”

  “朕自有主张!李相国还是少操闲心,安思静养吧!”赵桓说罢,拂袖

  便走。

  文武官员尾随其后, 簇拥而去。

  李纲仍站在原地,翘首仰望苍穹,喃喃自语道:“自古奸相误国,我大宋真要休矣?!”

  张叔夜过来,挽住激动不已的李纲,相劝道:“相国少要悲痛,保重身体当紧!”

  李纲不禁老泪纵横,悲愤交加地道:“国将蒙难,苟活老朽之躯尚有何益?”

  张叔夜气得骂道:“这帮祸国殃民的愚腐废物,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兵临城下!

  赵桓父皇赵佶虽也知兵临城下,却并不过问,一切全赖儿臣去处理。自相躲在龙德宫里,整日价赋诗作画,饮酒闷乐。

  “铃铃铃……”突然,有金铃响起,于死寂空气中清脆悦耳。

  赵佶忙放下画笔,起身来在书橱前,脚踏地砖,触动机关,书橱徐徐移向一侧,闪出后面砖墙,砖墙下有庙门样小洞,大小方可容人匍匐出入,自里面爬出个白白胖胖的老太监,悄声道:“老爷子,师师来啦!”

  赵佶正在张望,自洞里出来一妙龄女子,貌若天仙 ,款步盈盈,柔柔拜道:“师师见过老皇爷!”

  “好!好!好!不必拘礼!不必拘礼!”赵佶忙搀起自称为师师的妙龄女子,双双移至龙书案边,相依而坐。

  “师师……”赵佶深情地凝望着面若桃花的师师,欲言又止。

  师师似是觉察到什么,轻启朱唇,关切地道:“皇爷,莫不是有话要对师师讲?”

  “师师,孤虽嫔妃众多,可唯觉同你在一起才有不尽的欢乐,身心似也年轻了许多,只是……”赵佶皱紧眉头,良久又沉重地道,“只是担心好景不长,万一……”

  师师早已猜透赵佶心境,颤言道:“师师虽出身寒微,却承蒙皇爷错爱,当是三生之幸!师师也觉得每与皇爷在一起谈天说地、吟诗作画,总是获益非浅,更有种说不出的美好。若皇爷不弃,无论日后如何,师师愿侍伴左右。”

  “师师!师师!”赵佶情不自禁地将师师揽在怀里,未免长吁短叹。

  雪住。风息。

  漫天愁云渐次消褪,其间漏出斜阳的余辉带有些许生机,天地间似也明亮了许多。

  汴河大街上,一无往日有序的繁华与喧嚣,处处人声嘈杂,狂乱不堪!原来,金兵困城有日,城中百姓尚不知何时能退敌,能否退敌,外加各

  种谣言纷起,直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却说赵桓见天色放晴,顿时龙颜大悦,认为此乃祥祯之兆,诚是仙佛庇佑之故,郭仙家弘法之功,遂传旨重加封赏,又亲率文武官员谛礼列祖列宗。

  何栗、孙傅奉旨来宣化门封赏郭京,但见城头雪地上是新搭建的神坛,高有三尺,阔约丈余,杏黄毡毯铺就,中绣阴阳,环饰八卦,神坛前置有香案,上摞果品,青铜香炉居中,青烟袅袅,萦绕不绝。

  郭京正襟危坐于神坛之上,怕冰屁股,还垫了数张兽皮。手执拂尘,疏眉合目,屏息凝神,皓首银髯,迎风拂动,冷应眼观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何栗费劲耙力地来在神坛前,阴阳怪气地道:“郭仙家接旨!”

  那郭京正自装腔作势,冻得瑟瑟发抖,凛闻接旨,疾然腾身跃起,掠过香案,衣袂猎猎间跪伏雪地,极具虔诚之态。

  何栗直是目瞪口呆,身后的孙傅忙捅鼓道:“快念啊!”

  何栗方才醒过神儿来,摇头晃脑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宋基业,千秋永保。郭仙家布道祈天,兆降祯祥,由谢仙佛庇佑。吾皇圣明,特封郭仙家为三军统制,加赏黄金百镒,黄帛百匹。以彰仁爱。钦此!”

  “谢主隆恩!”郭京谢旨罢,令随侍接过令旗、令剑等物。

  何栗捻着几根鼠须,很是卑恭地道:“郭仙长退敌择在几时?”

  郭京双眼犀利如鹰,似是不屑地道:“区区些个北国鞑子,何劳畏惧!烦转请圣上龙安,本道现在便弘发布道退敌兵!”

  孙傅奉迎道:“天寒地动,有劳郭仙家辛苦!大宋社稷之安危,全赖郭仙家操持。”

  “鸟屁仙家!端是江湖骗子!”伴着如雷般的吼声,有一员武官冲将过来,众人看时却是张叔夜。

  何栗见状,忙迎上前去,心照不宣地道:“张统领,哪来如此大的火气啊!”

  张叔夜并未搭理何栗,径直来在神坛前,怒不可遏地冲郭京道:“好你个妖道,大敌当前,却在这里装神弄鬼!”

  郭京披着猩红鹤氅,坐在神坛上,头不抬,眼不睁,故作深沉。

  “妖道!你倒说话呀!难道哑巴了不成?”张叔夜直气得咬牙切齿。

  许久,郭京才缓缓地道:“本道奉圣上旨意行事,张统领如有想法,可以直接去面奏圣上!”

  张叔夜心道:妖道拥有圣旨,却也奈何不得。无奈失望地看着替代御林军的六甲神兵,仰天长啸,“苍天啊!苍天!大宋江山就葬送在这帮鸟人手里吗?”

  “张叔夜,你身为统领,却在这里蛊惑人心,其罪当诛!” 孙傅躲在何栗身后,狗仗人势地道。

  “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早就该诛!”张叔夜忿而拔出宝剑,回身便朝孙傅扑来,孙傅早已吓得浑身筛糠,面如死灰。

  何栗忙上前阻住,皮笑肉不笑地道:“张统领,息怒!息怒!大敌当前,该是一致对外,且莫自相残杀。”

  郭京并不在乎张叔夜,依然顾我地道:“传令下去!打开城门!”

  张叔夜闻言,复冲到神坛前,掀翻桌案,大吼道:“你这妖道老儿,胆敢打开城门,与你拼将一死!”

  郭京趾高气扬地道“张统领,本道现有圣旨、令旗、令剑在此,胆敢违令造次者,按军法惩处!”

  “妖道且莫胆大妄为,待去请明圣上,回来再你算帐!”张叔夜方欲走,郭京举起令剑厉声道:“临阵脱逃者,斩!”

  妖道新受皇封,权位在己之上。军令难违,张叔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急得团团转。

  “大开城门 !”

  “大开城门!”

  伴着传喊声,宣化门大启,吊桥徐徐放下。

  郭京甩动拂尘,号令六甲神兵列阵出城。

  何谓六甲神兵?所谓‘六甲’者,便是挑选生辰八字有‘甲’字者,毋论老弱病残,也毋论各色人等,均在招募之列。一时间,种田的、经商的、偷盗的、要饭的,凑来七千余众!

  六甲神兵皆身着杏黄道袍,左手举彩旗 ,右手执宝剑,鱼贯涌向宣化门,边走边齐声高呼:“六甲神兵!天灵地灵!六甲神兵!天灵地灵……”

  此时,聚来不少城里百姓,争相看这六甲神兵如何退敌,如何天灵地灵,但见彩旗招展,场面蔚为壮观。

  引首十二天干旗,出得宣化门,尚未过吊桥,便遭遇骤然而至的金兵铁骑,人沸马嘶,喊声震天。

  那些六甲神兵俱是些乌合之众,哪见过如此阵势?立时间便阵脚大乱,俱吓得抱头鼠蹿,四散奔逃!唯恨肋无双翼,避闪不及。

  郭京站在神坛上指挥,眼见六甲神兵难敌如狼似虎的金兵,尸横遍野,雪染殷红。情知不妙,腾身跃下神坛,一边下城一边喊,“六甲神兵!天灵地灵!都不要慌!要顶住!顶住!”

  张叔夜正自一边焦急,凛然发现郭京要逃,大声喝道:“妖道哪里走!”

  郭京强作镇定地道:“本道要亲自上阵退敌!”

  “将事弄到如此地步想跑?”张叔夜分开众人,来取郭京,郭京见势不

  妙,忙钻进人群,并大声喊叫,“快抓住这个武官!他是细作!是他和城外敌兵勾结……”

  有不名真相的百姓眼见金兵铁骑向城内冲来,六甲神兵纷纷仆地,俱已是义愤填膺,立时围向张叔夜,张叔夜遭愤怒的百姓围攻 ,虽是极力解释,却奈百姓们已是怒火中烧 ,拳头如雨点般袭来。

  郭京甩掉猩红鹤氅,乘乱溜出城去。

  张叔夜顿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匆忙而至的贴身侍卫欲挥剑解围,张叔夜

  忙大喊,“不要乱杀无辜!快回府去保护夫人和公子!”

  贴身侍卫不敢耽搁,含泪挤出人群。

  可怜张叔夜,忍痛挨打,终是不支,昏死过去

  何栗和孙傅在城头观战,见如此阵势俱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向城下逃来。

  金兵铁骑势如破竹,奔逃的六甲神兵和百姓乱作一团。

  何栗仗着身大力不亏,拼命地挤撞,后面的孙傅则被推搡得晕头转向,不住地喊,“官靴!我的官靴!”

  何栗边挤边道:“逃命要紧吧!还要什么官……官靴呀!”

  龙德宫。

  赵佶正在专心聆听师师弹奏新曲,忽然,老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跌倒在地,哭喊道:“皇爷,完了!完了!”

  “何事惊慌?”赵佶忙道.

  老太监仍是哭腔道:“金兵已经攻破外城!”

  “啊——”赵佶张嘴愣有半晌,才缓缓地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竟然会这么快?”

  师师止住琴弦,过来搀住赵佶,并相劝慰道:“皇爷保重!”

  赵佶呆视师师许久,绝望地道:“可怕时刻终于来了,师师!快些从暗道出宫,自相逃命去吧!”

  师师面色戚然,语音哽咽地道:“不!皇爷!无论发生什么事,师师都和皇爷在一起!”

  赵佶面无表情地道:“难道你不怕——”

  师师坚定地道:“承蒙皇爷垂爱,师师感恩涕零,只要能和皇爷在一起,死而无憾!”

  赵佶颤抖着站起身来,似哭似泣地道:“天地轮回,贫富无常,凭孤曾是一国之君,却连想和心爱的人相厮守的自由都没有,难道……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皇爷,成败由命,富贵在天。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相抱怨也是无用,师师只想和皇爷在一起,别的都不去管他!”

  赵佶道:“只怕,只怕想在一起的权利都被剥夺。师师!还是随李公公走吧!”

  “皇爷!皇爷!师师怎能在此时离开呢?”

  “师师!孤深知你一番挚情,可时下孤家自身尚且难保,又岂能再殃及于你呢?再者,孤更不想留话柄于后人,使你背上‘红颜祸水’的恶名。”

  师师眼含热泪地道:“皇爷……”

  赵佶无奈地道:“但望日后能有重逢之期.有缘此生,无缘来世吧!”

  师师拼命地哭喊道:“不!皇爷!皇爷!”

  老太监一边催促道:“师师!师师!走吧!迟了怕是出不去了!”

  “师师,别耽误时辰了!回去与你母亲速些逃命去吧!”赵佶说罢,很是绝望地背过身去。

  “也好!”师师执拗不过,擦干眼泪道,“师师暂且告退,但愿后会有期。”说罢,由老太监前导,自暗道出宫。

  赵佶此时心如刀绞,情若翻江,蹒跚徘徊,老泪纵横,哭腔道:“亡国?

  亡国!世上还有何事比亡国更惨痛的呢?”

  天色渐暗,外城失守,有逃难的百姓自城门涌出,恰与进城金兵遭遇,一时人踩马踏,惨哭哀号,百姓死伤无数。

  内城宋兵闻风而逃,金兵铁骑轻松占据三面城门.

  “镗铃铃……”锣声凄厉,响彻夜空.

  金兵金将闻是本队鸣金,纷纷向向城外撤离。

  新的一天,太阳懒懒地升起,毫无热情地照耀着萧瑟的汴京城,自宣德门至南熏门,沿街挤满了百姓,似是共同约定,彼此都默不作声,只是焦急地张望着、张望着。

  终于,有数骑一路走来,一路走来,冷冷清清。没有凤舆龙辇,没有华罗锦盖。赵佶、赵桓并辔在前,何栗、孙傅、陈过庭等大臣徒步尾随于后,为何垂头?为何不语?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皇爷吗?这便是威仪八面的少帝吗?这便是满腹经纶的治国臣相吗?曾经尊贵何处寻?曾经威仪何处寻!

  斜风瑟瑟,酸泪凄凄,雪重马蹄疾。揪人心碎,梦醒时已迟!

  相去宣化门二里许有刘家寺,便是大金营寨,遥见圆木围栅,寨门高挑,各色旗幡随风飘扬,列队金兵刀光闪闪。

  宋室人等未待近寨门,早有数名金兵过来,仔细搜查一番后,才容许赵佶、赵桓、何栗、孙傅、陈过庭等人徒步入寨。

  大寨内,毡帐罗列,号带招展。

  赵佶、赵桓及诸臣相皆不敢抬头,懦懦前行,尽显落魄之相,约略有半里许,才走完步兵营、骑兵营,来至中军大帐。引路的一队金兵退去,大帐前又有数名带刀侍卫过来,依次地搜过诸人身后,方准入帐。

  中军大帐很是宽敞,雪绒毡毯铺地,雪绒毡挂饰墙。地中央石上置有青

  铜火盆,盆内碳红火旺,热气扑面。两列木案后,完颜昌、完颜希尹、阿计替、完颜宗镌、完颜宗贤等文武官员列坐,俱是环耳辫发,左衽皮服。两列木案尽头横有帅案,帅案后并坐两个男子,相貌虽似,气质有别:端居正中体态丰腴、相貌如佛的乃大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次皇子完颜宗望;稍右,脸形瘦削,尤显斯文的便是完颜阿骨打侄完颜宗翰。

  完颜宗翰朗声道:“亡国之君,见本帅因何不跪?”

  赵桓先是一愣 ,俄尔强作从容地道:“朕乃一国之君,朕乃一国之君, 平素尽是他人跪朕,安有朕跪他人之理?”

  “哈!哈哈!难道一国之君不知‘彼一时,此一时’之道理吗……”完颜宗望尚未说完,陈过庭挺身而出,临危不惧地道:“住口!尔等蛮野之夫,侵我疆土,戮我臣民,还想让给尔等行叩拜大礼?妄想!”

  “这位倒是很忠勇,只可惜保错了君主。”完颜宗望不疾不徐地地道,“二帝昏庸无道,纵情淫乐,奸人弄权,朝纲腐败,出尔反尔,忤逆天道!”

  赵佶、赵桓伤心已极,抱头痛哭,齐道:“宰相误国!”

  武班中完颜昌喊道:“还不跪下!”

  何栗、孙傅早已是双膝酸软,乖顺地瘫伏在地。

  几个带刀侍卫过来按跪赵佶和赵桓。

  昔日人跪己,今日己跪人。江山轮流坐,富贵若浮云。

  陈过庭昂力于后,视死如归。

  完颜宗望道:“你因何不跪?”

  众文武同声喝道:“跪下!”

  赵桓见势,回头哭腔道:“跪——下——”

  “圣上!”陈过庭跪伏过来,君臣哭作一团。

  完颜宗翰道:“才想起哭来?”

  宋室君臣哭声益甚。

  武班中完颜昌喝道:“行了!行了!早寻思啥来着?”

  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完颜宗望道:“昔日曾封尔为‘侄皇帝’,今日要取消尔等君位,贬为下人!宗翰,念降书。”

  降书历陈二帝昏庸误国,背信弃义之事。污蔑、贬斥之词盈纸,洋洋数百言,使人不忍卒听。

  宋室君臣含泪听完,赵桓又耻辱地签字印玺。

  完颜宗望欣喜地道:“宗翰,速拟捷报,报告都元帅,飞骑回上京,并

  请陛下着手安排头鱼盛会!待班师回朝,好与天下英雄同庆!哈哈哈……!”

  完颜宗望起身道:“对!遍邀天下英雄,共赴头鱼盛会!”

  “圣躬万福!”众文武也山呼海应。

  暮色苍茫,天地灰暗。

  黄河两岸虽是封冻,可河心却波浪汹涌,响声滔天。有两骑狂奔在黄河岸边,当首一骑是康王赵构,紧随其后的是护卫冯谢,后面还有一对金兵追赶!

  赵构急道:“哪里能过河呀?”

  冯谢道:“现在我也是蒙头转向啊!”

  赵构闻得身后喊杀愈近,前面穷途无路,不禁叹道:“天果然要绝我路吗?”

  冯谢急道:“康王,追兵快追上来啦!咋办啊?”

  赵构边紧忙催马边道:“不想死只有就擒!”

  却在这时,见得隔岸有灯笼火把明亮,并不时传来吵嚷声。

  赵构喜道:“是相州知州汪伯彦来接应!”

  冯谢道:“可咱们咋过去啊?”

  赵构见金兵逼近,大声道:“骑瞎马放原搂——凭命由天吧!”说罢,纵马跃下岸边土崖,冯谢收马不住,也随着下去,康王在前,提马踏上冰面,起初尚可行走,可接近河心,却闻冰面脆响,随时都有陷落危险。

  冯谢惊恐地道:“康……康王,不不行吧?”

  紧追过来的金兵见两骑下去,也纷纷跟着跃下,十数骑上得冰面方走不远,便噼里啪啦地争相陷落冰水当中。

  河心水势汹涌,赵构紧紧抓住马鬃,两股战战。

  “康……!啊!”冯谢正在惶恐,连人带马陷落下去,立时没了踪影。

  赵构闻得惨叫,勒缰回望时,也闻得脚下冰面裂响,未待反应过来,已然落身水里,但觉寒冷刺骨,手脚麻木,努力抓住马鞍,任凭坐骑扑腾,不禁道:“想不到我康王如此年轻便葬身鱼腹,救命啊!救命啊!”

  赵构努力露出脑袋,看四处黑水茫茫,波涛隆隆,正在绝望之际,有艘官船破冰过来,船上探下挠钩,将赵构捞将上去。

  赵构堆遂在甲板上,见几个将官过来,顿时惊喜地道:“是汪知州?”

  一五旬左右将官道:“你是——”

  赵构打个喷嚏,抹把鼻涕道:“我……我是康王赵构!”

  那五旬左右将官忙道:“啊?是康王?相州知州汪伯彦见过康王!”

  旁边一将官道:“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见过康王!”

  赵构浑身哆嗦道:“好!好!”

  自称为黄潜善的将官道:“早知康王过来,便在河岸等候,直至夜色苍茫,才闻得对岸人喊马嘶,怕康王危难,便破冰行船过来,不期在河心相遇!”

  赵构道:“好!日后回去禀告圣上,对二位要大加封赏。”

  黄潜善道:“谢康王!”

  汪伯彦道:“康王,快进内仓更衣取暖!”

  “好!好!”赵构哆哆嗦嗦地刚走两步,便摔在甲板上。

  汪伯彦忙道:“快扶康王去内舱。”

  有几个将士搀起赵构,进去船舱。

  黄潜善道:“看来时局不妙啊!”

  汪伯彦道:“咱们按计行事。”

  周遭昏暗,河水咆哮,托出一轮新太阳。

  相州官邸。

  赵构经过一夜休养,已然恢复许多,正在饮茶,汪伯彦和黄潜善前来探望。

  赵构忙道:“两位请坐!”

  汪伯彦和黄潜善坐下。

  汪伯彦道:“康王恢复如何?”

  赵构道:“无甚大碍!”

  黄潜善道:“康王,现在汴京局势如何?”

  赵构道:“金人已然攻陷汴京,太上皇和皇兄以及皇室宗族悉数被囚禁!惟独我走脱在外。”

  “啊?”汪伯彦和黄潜善同为惊诧。

  赵构也是悲戚。

  汪伯彦道:“康王,我们要极力保护你这根龙脉,大宋不可一日无君!”

  赵构道:“住嘴!现有皇兄尚在,本王岂敢有此等野心?本王要重集兵马,杀回汴梁,解救太上皇、皇兄及众亲族!”

  汪伯彦道:“那就以相州为据点,招兵买马,杀回汴京!解救二圣!”

  赵构道:“好!那就在相州成立元帅府,本王任征讨大元帅,汪伯彦为左元帅!黄潜善为右元帅!”

  汪伯彦、黄潜善同声道:“多谢康王。”

  于是,赵构在相州开大元帅府,联络大名府知府宗泽、信德府知府杨祖,以及义军张俊、苗傅、杨沂中诸路人马,一路夺城掠地,前往汴京解围,一时声威大震,所向披靡。

  汴京。刘家寺。金军帅帐。

  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完颜昌、完颜希尹等商谋军务。

  完颜宗望道:“康王赵构自任征讨大元帅,率兵来解汴京之危,大家大伙儿说该如何应对?”

  完颜昌道:“咳!别听他们虚张声势!现在他们的京师都被我们占领,皇帝都被我们俘虏,还怕他干啥?”

  完颜希尹道:“虽然眼下对咱们局势有利,可以后说不定会如何,所以,咱们应当速些撤兵!”

  完颜昌道:“干啥?撤兵?”

  完颜宗翰道:“谷神说得有理,现在各地军民便反声高涨,咱们当采取南人治南的策略,平息民怨,然后撤兵。”

  完颜宗望道:“那这两个故宋废帝如何处置?”

  完颜宗翰道:“带回北国!”

  完颜宗望诧异道:“带回北国?”

  完颜宗翰道:“对!将他们带回北国,一来可长期牵制南人,使南朝尽为我土,再者以绝后患,免得如辽尽灭,而辽帝逃亡在外,还有便是要天下各国知道,我大金铁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完颜希尹道:“此不失为稳妥之法,可更会激起南朝民怨沸腾,于我大金不利啊!”

  完颜宗翰道:“所以,咱们不妨招抚康王,拥立其为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完颜昌道:“妙计!妙计!”

  完颜希尹道:“如此一来,既可解近忧又可去远虑,果然是妙计!”

  完颜宗望低头深思。

  济州官署。

  征讨大元帅赵构、左副元帅汪伯彦、右副元帅黄潜善、总管杨惟忠、后军统制张俊等将官正在商议。

  赵构道:“眼下,我征讨军已有八万之众,相信在诸位将官协助下,一定能杀到京师,得解汴京之围,救出二圣!”

  总管杨惟忠道:“现在,我军士气很盛,各地百姓、义军纷纷响应,只是我军给养尚不是很充足,还望康王不要操之过急!”

  后军统制张俊道:“是啊!金军所过之处,将粮草掳掠一空,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我军缺失粮草严重。”

  黄潜善道:“可二圣也危在旦夕,片刻耽搁不可呀?”

  却在这时,有传令官进来道:“禀告康王,中书舍人张澄求见,说持圣上蜡书自京师来!”

  赵构忙道:“快请!”

  时辰不大,自外面进来一中年官员,很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对赵构道:“中书舍人张澄见过康王!”

  赵构道:“免礼!请坐!”

  张澄坐下。

  赵构道:“你是从京师来?”

  “正是!带有圣上蜡诏特来呈送康王。”张澄说罢,拿下肩上包袱,放在桌案上解开,在几件衣服里翻出段手指粗、长的竹筒,将手劈开,里面有蜡封纸卷,忙交给赵构,赵构接将过来观看,手直颤抖。

  众人也都屏住呼吸。

  赵构反复看有三遍,对张澄道:“张舍人一路多有辛苦,先下去歇息,待我们商议后再做定夺。”

  张澄起身道:“好!诸位,属下告辞!”说罢出去。

  众人仍是不作声,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赵构。

  许久,赵构才开口道:“诸位,张澄所送来的蜡诏,确是皇兄所写,主旨便是要本王放弃兵权,只身去往京师,跟金帅商谈军务,以及金军撤兵之事。”

  汪伯彦道:“啊?康王万万去不得!无非是金人设计诳骗你回去,好将皇氏宗族一网打尽!”

  黄潜善道:“是啊!他们用心险恶啊!”

  赵构见张俊眯缝合眼,自是不语,便问道:“张统制,你有何高见啊?”

  张俊努力眨眨眼睛道:“啊!康王,正如汪元帅所言,这不过是金人计谋而已。康王有幸脱身京师之外,诚是上天庇佑,万不可脱险又入瓮,到时悔已迟啊!”

  汪伯彦道:“是啊!康王!”

  黄潜善道:“康王!”

  赵构站起身来,踱步半晌,将蜡诏紧攥在手里。

  京郊刘家寺外,押解赵佶、赵桓、皇后、太子、嫔妃、宗室、秘书、内人、倡伶、伎艺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走过,宋室官员、城中百姓沿途送行,哭别二圣,悲号感天,凄婉断肠。

  赵佶、赵桓身着青衣,头戴青帽,分坐在简陋的车内,不敢也不忍撩帘儿看夹道相送的臣民,唯闻长哭阵阵.撕扯亡国心碎!

  哭无泪!哭无泪!繁华过眼,富贵如云。醒如梦!醒如梦?

  山依然,水依然,山水依然,不知离愁。情已决,心未死!草浅柳黄,

  今夕不是昨夕!关山万里,迢迢来路魂何处?道不知,道不知。再回首时,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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