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孩子王”2005年5月27日,桐树垭的清晨风有些凉。走过一池睡莲,一个红砖小院,院墙低矮,当庭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花坛里栽 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儿,高矮杂然。65岁的郑琦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与我们——握手。他似乎还 不习惯与人握手,满脸涨红,拘束地搓着手招呼我们进屋。
他的脸 上除了慈祥,再也找不出别的。我们试着从他那双和年龄极不相 符的年轻的眸子中,阅读这个退休教师的故事。1958年,郑琦从当阳初级师范学校毕业,做小学教员的母亲送 给即将走上三尺讲台的儿子八个字德高为师,身正为范。”正如那个年代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样,这个和雷锋同龄的年轻 人主动提出,要到最艰苦的边远山区任教。
18岁的他来到了当阳 最偏远的陈垸乡王家(土加旁)小学。在这个连公路都不通的地 方,郑琦开始了他一生的事业。1963年春,郑琦调到当阳漳河小学。有一天,附近的几个孩子 跑到学校的菜地揪蚕豆叶,校长赶来“抓贼”时发现菜地旁站着学 校的一名少先队大队委员。
校长激怒了,认为这名学生见到有人 损坏公家财物没有制止,应当给予记大过处分。在那个年代,记大 过将是伴随一生的“污点”。郑琦当时是少先队辅导员、校务委员会成员,他当即表示反 对:“孩子还小,有错可以批评教育,这么处分太重了!”校长不能容 忍郑琦的顶撞。
1964年11月,学校以“抗拒学校领导”为名,开除 了郑琦的公职,他回家当了农民。这一走就是15年。24岁到39岁,人生中最黄金的时间里,郑 琦没能从事他最钟情的教师职业。有人说他“不值”,郑琦却说: “我耽误的虽然有十几年,但学校的一个错误决定,会影响那个孩 子一辈子。
”1979年9月,历经坎坷,郑琦被落实政策重上讲堂,到烟集小 学任教,一年后调到井岗小学。年过40的郑琦被任命负责学校少 先队工作。他组织学生开展夏令营、文艺活动和兴趣小组活动,培 养学生的个性特长,寓教于乐。他组建了“红领巾义务投递站”,几 年间,“乡间小鸿雁”为乡亲们投递报刊信件2万多件;看到农村孩 子没有什么课外活动,放学就等于“放羊”,他先后建起9个校外 “少年之家”,组织少先队员开展丰富多彩的创造性活动,井岗小学少先队被中国儿童报授予“勤巧小队”荣誉称号。
1984年,郑琦被团中央、教育部评为“全国优秀少先队辅导 员”,他光荣地参加了第一次全国少代会。在这次会上,时任团中 央书记处第一书记的胡锦涛同志在报告讲到“红领巾事业是太阳 底下最美丽的事业”,郑琦听后激动不已,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抱 定了终生献身于红领巾事业的决心。
”1999年秋,郑琦离退休只剩1年时间。女儿、儿子都劝他和老 伴到城里住,照顾着方便些。郑琦不愿去,他动员老伴和他一块留 在农村:“住楼房,像是关在鸟笼子里,不舒服;大家生活、观念都不 一样,万一婆媳关系处不好,倒不合适!”老伴知道丈夫打的什么主意,她知道,丈夫这一辈子就喜欢做 孩子们的工作,他离不开孩子们,他想把耽误的15年在退休后找 补回来。
郑琦有个“大胆”的想法:建一个像城里那样的活动中心。为了实现这个梦,郑琦卖掉旧居,在距三国古战场-——长坂坡 不到5公里的地方,买下了桐树垭村水牛山下的一栋“连三间”农 舍。郑琦和老伴着手对房子进行装修改造,几个过去的学生也赶 过来帮忙。老两口起早贪黑,一锄头一锄头地挖,一锹一锹地铲,一车一 车地推,几天下来,手上磨得都是血泡。
不过,成绩也是显著的:一 共搬走了 100多方土石,平整了 800多平方米的场地。他从儿子车 上锯下一块铁板,从废品回收公司买回两段钢管,焊成一个跷跷 板;老两口还请来瓦匠砌了个水泥乒乓球台;选那较粗的树枝桠上 装了一副吊环和秋千;建起了藏书3000多册的图书室。
2000年10月,郑琦的“井岗小学校外辅导站”挂牌成立了。从 此,那些双休日、节假日呆在家里的孩子们,那些家长因为工作忙 无暇顾及的孩子们,都慢慢被吸引来了。他们在这里荡秋千、打 球、下棋,在这里看书读报、学文化,在这里练书法、学画画、唱歌跳 舞、种花植树。
几年后,校外辅导站扩展成了活动中心。为建这个活动中心, 郑琦先后投入了 5。6万元,花光了自己全部积蓄的郑琦,至今还有 近万元借款没有还清。“搞这些没有报酬的,”郑琦说我退休后有工资,一个月1200 多元,在农村算不错了。什么都不做,白拿这么多钱,我心里 不安。
”采访郑琦时,记者见到了 1987年6月11日出版的《宜昌报》。 纸张泛黄的旧报纸醒目地刊登着一篇通讯《孩子王——记全国优 秀少先队辅导员郑琦》,那一年,郑琦47岁;18年后,65岁的退休教 师郑琦还是一个“孩子王'郑琦的日记中写着这样一句话:“只有对孩子们倾注全部的爱 心,才能呵护其心灵,拨动其心弦。
”1980年秋,郑琦到井岗小学工作。开学头一天,细心的郑琦发 现,年级20多个学生的鞋子、裤腿全都湿淋淋的。放学后,他护送 学生回家,途经瓦家河时,只见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卷着裤子、提着 鞋子,歪歪扭扭地行走在一排淹在水中的小石墩上。郑琦的心一 下子紧缩了,他急忙跳进河中一个一个地将学生们背过河,20多个 学生背下来,河水混着汗水,衣衫透湿!这一背就是三年。
村民们心里不安了,他们发誓:不吃不喝也 要为孩子们修一座桥! 52岁的郑琦课余赶来与村民们一道垒砌被 急流冲毁的石墩,蹲在冰冷的河水中一干就是三四个小时。桥修好了,村民们称它为“尊师爱生桥”。郑琦任教的学校都是偏远的乡村小学。他总想给山区的农村 孩子们一种和他们父辈不同的东西。
郑琦喜欢带孩子们到大自然中去。他的学生都太小,看不懂 《论语•侍坐》中“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 乎舞雩,咏而归”的涵义。天气好的时候,他爱带孩子们去爬山,孩 子们累了跑不动时怎么办?唱歌!“跑跑跑,跑跑跑,努力向上跑;暖风吹,太阳照,今天天气真正 好;花儿开,鸟儿叫,我们努力向上跑!”就这么一路唱着、跑着,所 有的人都能爬到山顶,没有一个孩子掉队!郑琦“偏爱”自己的农村学生,他要让自己的学生拥有城里学 生拥有的东西。
有一天,几个孩子在宿舍里看到了一份《辅导员》杂志,封底是 男孩子海军裤、女孩子荷叶边裙子的图片。郑琦对同学们说:“这是校服,虽然我们乡下没见过,但城里的许多孩子都有。”孩子们羡 慕地用手抚摸着美丽的图片,觉得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郑琦 说:“只要我们想办法,也能穿上这样漂亮的校服!”揣着这个梦,郑琦带着同学们开垦山上的荒地,利用学校闲置 的农田种水稻、种花生、点黄豆。
丰收的季节到了,同学们挣了一 大笔钱,郑琦高高兴兴地给他们量尺码,寄出汇款单。在其他农村 小学还不知道校服是什么的时候,井岗小学的孩子们已经穿上了 从北京订做的校服。许多年后,孩子们还记得,全校学生第一次穿上校服的那年 “六一”儿童节,庆祝仪式格外庄严。
晨曦里,郑琦老师像往常一样 戴着红领巾高呼:“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同学们用比 平时大了无数倍的声音响亮地回答:“时刻准备着!”仪式结束后,孩子们激动地流下热泪。20年后,已经成为当阳 市东门小学音乐教师的杨静回忆说:“眼泪不知不觉就涌出了,这 是一群农村孩子战胜自卑,实现梦想之后喜悦的泪。
”说起来,这个漂亮的音乐教师的人生历程,正是一个《长大后 我就成了你》的故事。那时候,郑琦是杨静的班主任,他同时还教全校的音乐课。上 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井岗小学只有一台破旧的脚踏风琴。郑琦发 现杨静乐感特别强。郑琦来到杨静家,建议她妈妈买台电子琴,帮 助杨静学音乐。
杨静妈妈问:“农村孩子学音乐有啥作用?”郑琦生 气了 :“农村孩子怎么了?只要是块料,我们做老师的、做家长的就 不能耽误她。”杨静的妈妈沉思了一阵,大声说:“音乐我们不懂,但 我们相信你郑老师,只要你觉得她行,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支持。” 妈妈为杨静花100多元钱买回了电子琴。
从此,郑琦有空就 教杨静练指法。初中毕业后,杨静考上了当阳师范学校音乐专业。时至今日,杨静仍很感慨:“如果不是郑老师,我中学毕业后也 许会像村里其他的女孩一样,嫁人、种田、打工或围着灶台转……’’ 郑琦说:“如果发现了 一块玉而不去雕琢它,就是教师的 失职。
”桐树垭青少年活动中心门口的牌子特别“多当阳市公安局 庙前派出所关爱帮扶青少年工作站”“当阳市教育局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桐树桠校外辅导站”“校外未成年人思想道德教育活动基 地”……每一块牌子都意味着一份责任。郑琦把自己的“责任半径”划得特别长。
他说:“我要一辈子对 孩子们负责,要对孩子们的一辈子负责。”在郑琦的活动中心,有一名特殊的“常驻学生”,他是14岁的 魏明(化名),医生说,这个孩子的智力只相当于4岁的孩子。2004年春,魏明的父亲要到广东打工,临行前找到曾教过儿子 一年级的郑老师,恳求他能教孩子认几个字。
郑琦收下了这个特 殊的学生,接下来的教育过程异常艰难。10个橘子吃3个还有几个?再从树上摘来2个放在一起一共 有几个?从一个一个数橘子,到学会扳指头。别的孩子认个拼音 几遍就记住了,魏明要教上百遍,过几天还要巩固上百遍才能 记住。一年过去,魏明会算20以内的加减法了,字也写得方方正 正了。
“将来孩子的父母都是要老的,得让他学会自立呀!”郑琦手把 手地教魏明扫地、浇花、种菜。一开始魏明把垃圾都扫到自己脚 上,郑琦一次次躬着病痛的腰,给孩子擦干净鞋,再教。孩子的进步使魏明父母惊喜得流泪,他们要感谢郑老师。好 说歹说,郑琦只愿收下150公斤大米和1000元生活费。
对于自己的学生,走到哪儿他都要管。1996年,郑琦曾经教过 的学生阮建平中考落榜,心灰意冷,到处闲逛。对于这个孩子,郑 琦的评价是:成绩不好人品好,热爱劳动。这一农村孩子身上最普 通的优点,使得郑琦一直都对他的这个学生抱有信心。郑琦找到阮建平:“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你家后面不是 有一片荒山吗?开发出来种上果蔬,就成了金山阮家的果园倾注了郑琦的太多心血。阮建平不懂果树技术, 家里又穷,郑琦掏钱帮他订了两年的《农家顾问》等杂志;郑琦和阮 建平一道丈量、抽槽、挖渠……如今,阮建平成了方圆几十里有名 的种植大户,每年纯收人五六万元。
新修了两层小楼,屋顶架着太 阳能热水器,地上铺着瓷砖,装修得不比城里差。对于思想上出了岔子、行为上有问题苗头的少年,郑琦更是全 力去感召他们。郑琦常说:“就是一块石头,我也要把它焐热。”17岁的雨禾(化名)原来是郑琦家的常客。2002年秋,郑琦突 然发现雨禾好长时间没来了。
一打听才知道,雨禾的父母亲闹矛 盾,且各奔东西外出打工去了,仅留下刚刚10多岁的他辍学在家。 这个父母双全的“孤儿'今天吃东家,明天喝西家,不久便和外地 的几个“混混”混在一起,人称“狗都嫌”。郑琦不嫌,他将雨禾接到家里,为他买来牙刷、脸盆等生活用 具,让他住下,他不让他的学生无依无靠到处流浪。
以后的日子里,郑琦每天带着雨禾,到雨禾家里帮他重新收拾 已经破烂不堪的家,和他一起将已经荒芜的责任田开垦出来,种上 粮食和蔬菜。看到年过花甲的郑老师为了让自己有个家,累得腰 都直不起来,雨禾开始转变了。2005年初,雨禾外出打工了。前不久他给郑琦打回电话说,现 在每月能挣800多元工资,能养活自己了。
“要不是郑老师把我从犯罪的边缘拉回来,我真不敢想象今天 是个什么样子。”懂事的雨禾感激他的郑老师。4年来,郑琦创办的活动中心帮助、关爱未成年孩子260多人, 孩子们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2005年5,记者的采访就要结束了,因为郑琦老师当天要到北 京去,参加中国少年先锋队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
一大早,郑琦就睡不着了,他告诉我们,21年前参加第一次全 国少代会,出发前的头一天晚上,他也在床上翻了整整一夜“烙 饼”!老伴李应香也被“连累”着早早起了床——许多“要紧事”得跟 她交代交代:“六一”期间,借书的孩子多,要做好登记,叮嘱他们一 定要写读后感;脚踏风琴旁的《歌曲集》注意收好,小心被孩子们撕 毁……哼着少先队队歌,退休教师郑琦对着穿衣镜,郑重地系上戴了 一辈子的红领巾。
这就是郑琦老师,他的身上,寄托着乡村教师所有的正直、善 良、宽厚和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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