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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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古暨历史语言通讯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文/刘正

  三、“蚩尤”名字读音和内在含义的最新解读

  关于“蚩尤”的名字,古代异说很多。

  《史记正义》引孔安国曰:“九黎君号蚩尤。”《史记集解》引应劭曰:“蚩尤,古天子”。《史记索隐》中又注释说蚩尤“盖诸侯号也”。

  关于“尢”字的意义,《说文解字》的解释是:“曲胫人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尢本曲胫称,引申之为曲脊之称。故人部偻下曰尫也。”可知“尢”字也就是“尫”字。见《左传·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公欲焚巫尫。”《周礼正义》中注解说:

  巫尫,女巫也。并以巫尫为女巫,则尫是劣弱之称,当以女巫尫弱故称尫也。或以为尫非巫也,巫是祷神之人,尫是瘠病之人,二者非一物也。尫是病人,天恐雨入其鼻,俗有此说,不出传记,义或当然,故两解之也。《檀弓》云:“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然,曰:‘天久不雨,吾欲暴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暴人之疾子,虐,无乃不可与?’”郑玄云:“尫者面乡天,觊天哀而雨之。”又曰:“然则吾欲暴巫而奚若。”郑玄云:“巫主接神,亦觊天哀而雨之。”彼欲暴人疾而求雨,故郑玄以为觊天哀而下雨。此欲烧杀以求雨,故杜以为天哀之而不雨,意异,故解异也。《礼记》既言暴尫,又别言暴巫,巫、尫非一物,《记》言“暴人之疾”,则尫是病人,或说是也。

  由上述论证可知:“尫”具有“巫”的神格特征。也就是说,“尢”字具有巫术神格特征,所以才出现“巫”、“尪”并举的现象。历史文献记载能够呼风唤雨的“蚩尤”证明了他具有“巫”的神格特征。首先,《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记载:“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而当时能够指使风雨的人肯定是通巫术的。其次,《龙鱼河图》中记载:“有蚩尤兄弟七十二人,铜头铁额,食沙石,制五兵之器,变化云雾”。还是进一步强调他的“变化云雾”这一巫术功能。第三,《春秋繁露·求雨》中记载:“夏求雨……其神蚩尤”。

  因此,所谓“蚩尤”,它的准确读音和内在含义应该是“蚩尢”,也就是“蚩尫”。后世写成“蚩尤”当是以表面的读音和意义隐藏了内在的真实的读音和意义。由此来看,“蚩尤”的名字其实只是单汉字“蚩”而“尤”(尫)则是对其巫师身份的说明。正是因为这一缘故,我们主张对“蚩尤”名字的考证和金文史料研究集中体现在对“蚩”字的研究上。

  四、“蚩尤”和炎帝、善卷关系之研究

  蚩尤和黄帝之间的大战和史实早已经是上古文献中的重要篇章了。根据《山海经·大荒北经》中的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关于这场著名的大战,《逸周书·尝麦解》中记载为:“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又见裴骃《史记集解》中引应劭曰:“蚩尤,古天子”。

  可以得知:蚩尤是和黄帝同时代的一个“古天子”。他们二人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是争取部落联盟首领之战。但是,为古今学术界所注意的却是他和炎帝、和善卷之间的亲族关系,这正是本节所要研究的内容。

  根据《路史·蚩尤传》中的记载:“蚩尤,姜姓,炎帝之裔也”。

  有关“蚩尤”和炎帝、善卷关系,学术界大约有以下几说:

  第一,蚩尤即炎帝说。

  先后有夏曾佑、丁山、吕思勉等先生持此观点。如,丁山先生主张:“蚩尤泉即阪泉的支津,阪泉即涿水的支津,当然与炎帝的阪泉之战,可以说即与蚩尤战于涿鹿。由是言之,所谓赤帝(或炎帝),确即蚩尤了。”

  第二, 蚩尤乃神农臣说。

  宋忠首倡此说。见《世本》(王谟辑本)中的记载:“蚩尤,神农臣也”。

  第三, 善卷即蚩尤说或善卷即蚩尤后裔说。

  刘范第先生持此说。

  但是,他的主张没有给出具体的古文字学和考古学的考证证据。实际上,商周古文字学史料上存在着对善卷的相关记载,这也许可以作为善卷即蚩尤后裔说的证据吧。我们试加以详细考证如下:

  案:在历史文献中出现的“善卷”,一般有五种写法:善卷。见《慎子·逸文》、《庄子·让王篇》、《庄子·盗跖篇》、《荀子·成相篇》、《列子·杨朱篇》。二,善绻。见《吕氏春秋·下贤篇》、《路史》。三,单卷。见《路史》。四,单父。见《路史》。五,亶卷。见《路史》。《路史》中同时出现“善绻”和“单卷”二名,而没有定论的“善卷”一名,又增加了“单父”、“亶卷”之名,让人感到些遗憾。见:“师于善绻、许由、尹中,而学于务成子附……师纪后,拜蒲衣,亲单卷,学于务成轺。”而对于“单父”,该书则解释说“单父为舜师单卷所居,或作亶卷,故称单父”。对此,清代学者毕沅在《吕氏春秋校正》一书中曾注意到“善绻,《庄子》作善卷”的现象。何光岳先生在《善卷的来源和迁徙》一文中主张“卷、绻字音皆同”。案;绻字从糸,卷声。古作“卷”。本义屈曲。

  在商周古文字史料中,目前有的只是在西周中期的《氏谚》铭文中准确记载着“氏谚作善”一段史料,这是迄今为止有关善氏保存最早的实证史料了。这里的“氏谚”,即名谚,而氏为“”,其姓则不明。善,即善氏。氏谚为善氏作青铜,显然是为他人作器。在西周中期时代,为他人作器,一般多出是因为军功或政绩而受西周天子的赏赐,然后才出现作器行为。如《蔡尊》铭文中的“王在鲁赐贝十朋,对扬王休,用坐尊彝”。但也有大臣自作器的,如《师望壶》铭文中的“大师小子师望作宝壶,其万年子孙孙永宝用”。但是,象《氏谚》铭文中出现的这种为他人作器而具体原因铭文中却又没有明确说明或者暗示的现象,就比较罕见了。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当时氏和善氏两国出于结盟的需要,各自制作青铜器以相互赠送,作为结盟的象征。《周礼·秋官·司约》中记载:“凡大约剂书于宗彝,小约剂书于丹图。”《周礼》郑玄注;“大约剂,邦国约也。书于宗庙之六彝,欲神监焉。”类似的铭文,何光岳先生在《善卷的来源和迁徙》一文中曾以春秋战国时代的三件青铜器铭文为例:“周、春秋时期的诸侯很重视自己的膳食享受,也设膳人之官,还铸专烹牲肉的膳鼎如‘鲁司徒元作善鼎’、‘郝伯肇作孟妊善庐’、‘郝伯祀作善庐’等等”。这一解释很有新意。但是,这里的“善鼎”、“善庐”的“善”字,我的看法还是“善氏”之“善”,而非“膳食”之“膳”。虽然早出的“”和晚出的“鼎”、似乎和烹饪有些关系,但是在商周乃至于战国时代有关青铜器的制作背景问题的研究告诉我们:不论是周天子为自己制作膳食用具还是大臣的饮食自作器,都是难以成立的。因为当时制作青铜礼器和制作日常用具有着本质的区别。

  再如,这里“郝伯肇作孟妊善庐”、“郝伯祀作善庐”的“庐”,按照何先生的解释思路,难道是想将其解作厨房?案:庐是庐器,也就是古代戈属兵器上的柄。它和饮食、和膳夫没有任何关系。《周礼·考工记·庐人》记载:“庐人为庐器。戈六尺有六寸,殳长寻有四尺,车戟常,酋矛常有四尺,夷矛三寻。”所谓“郝伯肇作孟妊善庐”、“郝伯祀作善庐”,就是郝伯肇给自己的夫人孟妊善制作了一件武器赠送给她、郝伯祀给善制作了一件武器赠送给他。和膳食是无关的。孟妊善,按照当时女子用名的一般规律来看,孟是排行,妊是其姓,而善是其氏。根据《通志•氏族略》的记载:“妊姓,未详因生之始,妊娠,女子之事也,姓,女子之事也。妊古作壬,又作任。或云黄帝二十五子,十二人以德为姓,一为任氏,六世至奚仲封薛。又云黄帝之孙颛顼少子阳封于任,故以为任氏。又任为风姓之国,实太皞之后,主济祀,今济州任城即其地。任姓之任,任国之任子孙,皆以任为氏”。则这里的“孟妊善”乃古薛国直系后裔,而“善氏”为表明了她的所在国善国为古薛国之支流。而她嫁给了郝国国君郝伯肇,郝国和善国的婚姻联盟关系至此已经十分清晰。另一位郝国国君郝伯祀的出现,更进一步证明了郝国国君的爵称是“伯”。之所以爵称很高,根据《新唐书·宰相世系》的考证:“郝氏……商帝乙之世,裔孙期封于太原之郝乡,因以为氏。”故此,殷天子帝乙为郝姓始祖,在商周时代,郝国绝对称得上是个贵族,出自黄帝后裔的善国和出自帝乙后裔的郝国联姻,可称门当户对,强强联盟。

  五、“蚩尤”和青铜器上饕餮形象的关系研究

  根据《神异经·西南荒经》中的记载:“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强者夺老弱者,畏群而击单,名曰饕餮。”

  《左传·文公十八年》中又记载“饕餮”为尧舜时代四凶族之一:“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混沌、穷奇、檮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又:“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此三凶,谓之饕餮。”可见“饕餮”属于缙云氏后裔。而根据《史记集解·五帝本纪》引贾玄的注解:“缙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

  到此,则“饕餮”为炎帝后裔已经得到确证。

  但是,“饕餮”和“蚩尤”联系起来却始自宋代。见《路史·蚩尤传》中的记载:“后世圣人著其‘像于尊彝,以为贪戒’”。罗萍注解为:“蚩尤天符之神,状类不常,三代彝器,多著蚩尤之像,为贪虐者之戒”。可见,蚩尤也是贪虐者。而这里出现的所谓“三代彝器,多著蚩尤之像”即是主张蚩尤像即饕餮像、蚩尤即饕餮之说。

  此说颇为怪异。因为文献记载的蚩尤作乱是“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尚书••吕刑》)和“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史记•殷本纪》)而已,根本就没有言及什么“为贪虐者之戒”或“以为贪戒”等话语。

  所谓“蚩尤之像,为贪虐者之戒”不知此说来历,而且将蚩尤和黄帝之间的大战归结为“贪虐者”行为,这完全是典型的对蚩尤的道德评价。这一评价出自理学昌盛的宋代,也就不足为奇了。《大戴礼·用兵》中所谓的“庶人之贪者也。及利无义,不顾劂亲,以表厥身。蚩尤愍欲而无厌者也”之说,并没有将蚩尤形象和饕餮直接等同起来,而实现这一等同的却是宋代具有理学道德思想倾向的史学家罗萍。

  六、“蚩尤”铭文铜器群的古文字学考察

  所谓“蚩尤”铭文铜器群,是笔者这里借用了考古学上的“铜器群”的概念发展并首先使用的术语。也就是凡是铭文中出现“蚩”、“尤”二字的青铜器,不论是属于商还是周,我们统一称为“蚩尤”二字铜器群,串并起来进行研究。

  最典型的是:

  1、《亚蚩鼎》铭文中的“蚩”字,见《三代吉金文存》卷二第九页: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这件铜器出自商代中晚期,就是一个具有族徽性质的文字“蚩”字,也是当时蚩尤传说和信仰真实存在的铁证之一。

  2、《丙申角》铭文中的“蚩”字也出自商代中晚期,见《金文编》附录第226号: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这个字形最大的特点还是保留了“八肱八趾疏首”的蚩尤造型。只是它在图像上表现得更为原始,为我们考察“蚩”字的最初形态提供了直接的证据。而且还体现了《太平御览》卷七八引《龙鱼河图》中的记载蚩尤“兽身人语,铜头铁额”的外在特征。

  这个字的简化,就变成了下面形状: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而这个字形就完整地出现在西周中期著名的《史墙盘》铭文中。

  3、接下来我们再谈《史墙盘》铭文中的“蚩尤”二字,“蚩”字不识而被列入《金文编》附录第696号: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这里的“蚩”字,学术界对此字的隶定,异说颇多。该铭文内容为“上帝后蚩尤,保受天子”。我们通过对此字之“八肱八趾疏首”之造型的分析,可以发现此字乃“蚩”字之变体。因此,出现在《史墙盘》铭文中的“蚩尤”二字,乃是有始以来第一次“蚩”、“尤”二字连在一起使用并记录在青铜器铭文上的史料证据。对《史墙盘》铭文的最新解释,我将另有文章进行研究。

  4、《鱼鼎匕》铭文中的“蚘”二字,见《三代吉金文存》卷十八第三十页: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试释商周青铜器铭文中的蚩尤(下)(转载)

  该铜器为战国早期之物。铭文中出现“钦哉。出游水虫,下民无智,参蚘命”等内容,于省吾《尚书新证》中就已经提出了“蚘”即“蚩尤”的主张。但是,这里出现的“蚩尤”二字已经脱离了早期象形字的特点,显然是经过美术化处理的结果。它是战国时代文字美术化演变的一个证据。从《亚蚩鼎》到《丙申角》、再到《史墙盘》、直至到《鱼鼎匕》,“蚩”字作为象形字演变的历史清晰可见。

  总之,本文利用考古学证据和古文字学史料,采用了证据学上新兴起的图象演绎证据法,考证出了商周时代有关蚩尤存在的真实可信的史料记录。作者对汉代画像石中的蚩尤形象和《三代吉金文存》著录的一件特殊字形文字的图象演绎研究,成为自有文献记载以来关于蚩尤的最真实可信的、最直接的考古学证据。有关蚩尤文字史料在殷代青铜器铭文中的出现,证明了在殷代中晚期蚩尤传说就已经真实存在这一客观史实,为中华远古文明起源问题上的炎、黄、蚩三祖说提供了最为直接的证据。

  《殷都學刊》201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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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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