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尚书谢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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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登之,字汝学,号太东。1521年农历四月十二日(正德十六年辛巳,癸巳月癸巳日丁巳时,《易经》命学上俗称“四巳贵人格”),出生在岳州府巴陵县第一都兴堤保黄陂源,即今岳阳楼区郭镇乡枣树村谢氏屋场。十九岁中湖广乡试第一名,世称“庚子科谢登之榜”。五十二岁任南京刑部尚书,升户部尚书,达到了明朝官员的职务顶峰。不幸的是突遭意外,任职不满四月逝于任上,史称“万历谢登之疑案”。他是明代嘉靖中后期、隆庆一朝、万历初年的政坛明星,岳阳民间至今称“谢尚书”。

  谢尚书与小三岁的张居正志同道合,被张居正尊为“年兄”。481年过去,多少英雄辈出,多少往事遗忘。岳阳人谢登之,与万历首辅张居正的恩怨情仇,已隐没于历史的尘埃中。

  谢尚书与笔者先祖为姻亲,故对尚书家学有所熟稔。再整理一文,为谢尚书才华倾倒、操守景仰、冤屈澄清。

  巴陵谢氏渊源

  岳阳很多文献,载谢尚书为岳阳县公田镇长安村人。这个并不确切的说法,是源于一个美丽的误会。要厘清这中间的细节,先要从巴陵谢氏的来历说起。

  1410年(明永乐八年),湖广通城县一个谢氏大家庭,十兄弟按贤一、贤二到贤十以数字取名,都饱读诗书并成家立业。这一年,贤一到贤四四兄弟,相约翻过相思山到巴陵落业。原因是除夕夜晚,长兄贤一做了一个梦,祖宗告诉他:年后应去巴陵另择屋宇,并叮嘱“逢桥便住,遇田则耕,依园落业,世代绵延”,足可以骤成巨族。

  考虑到说了三个地名,贤一便邀三兄弟共四家人出来。第一天傍晚到公田沙河边,走过活杨柳树枝,横过小港搭成的一座自然木桥。当地说这里就叫“杨丫桥”。噫,逢桥便住。晚上商量,留下老四到杨丫桥置业。由于是到巴陵的第一家,相约以这里作为谢氏来巴陵后的立祠之地。第二天往右走,过甘田、白羊田,傍晚又走到了“闾田贩”的屋场,确定到这里住老二一家。第三天傍晚,没有走到叫什么园的地方,就三兄弟一起住到了闾田贩。因为出门约定,只走三天,并且不刻意去按地名去找,只以酉时这个时间段随缘而遇。

  谢贤一的长孙,谢受七一家三代人,搬到巴陵县城城南的黄陂源。到第五代的谢纲,得中已丑科第三甲二十名进士,后官至山东副史。谢纲儿子谢枢,也官拜夔州知府。谢纲四弟谢绶的孙,就是谢登之,他把谢氏家族推向了一个高峰。耀第之后必然祭祖,公田杨丫桥的谢氏宗祠,一门三贵成了当地佳话。谢登之敬撰于祖祠的匾额流光溢彩,直至清末才毁。故而,尚书谢登之为“公田长安桥人”就是这样流传开来的。他其实是杨丫桥谢氏祠堂的后裔,公田“是为祖籍”,但出生地在黄陂源。

  谢氏一族,寓居巴陵县六十年。到1469年己丑科放榜,巴陵知县,因黄陂源的谢纲而来祠堂授进士匾,才想到“依园落业,世代绵延”的深意。挂匾时,谢家全族祭祖聚餐,族长说老祖宗既然预判富贵绵延,那至少是会连出三代官。当时对官场的俗话是“官到尚书,地到都”,明朝最大的官是尚书,最小的“公务员”是“都”的负责人(都比村高一级,是副乡级机构)。最多一百年内,我谢家会出一个尚书!果然,七十一年后喜报再进祠堂。只不过,这时登之方以进士登科,还只是“预尚书”。到1572年正式位居南京刑部尚书,刚好103年。

  明代巴陵县乡贤祠内,谢家三代乡贤,正是谢纲、谢枢、登之祖孙三代人!巴陵望族中,一个姓氏出三代以上乡贤人物,除了沙陂方家,就是谢家。谢氏为巴陵望族,就是那一个阶段形成。公田杨丫桥正式设官驿,成为巴陵县知名屋场。

  少年英才

  登之年五岁,读一年书就与众不同。以自己的判断,敢于针贬时弊,评判官方与长辈的好恶。“此子只怕是尚书”,“神童”名气很快传开。

  他完全拥有了自己的理论,并开始为之奋斗,是十九岁。那是1540年,登之参加庚子科湖广乡试。2700余人参考,九十名举人中式,江陵十六岁的张居正为第三十名。在录取的九十人中,他以第一名高中“解元”。其考卷的手抄件,保存在《嘉靖十九年湖广乡试录》一书中。在《湖广乡试·策·第一问》考卷上,以“君臣相与之际,其心贵相知、其道贵相成也”这十七个字的观点,振撼了全体考官。“其心贵相知,其道贵相成”,成为了他后来为人、办事、做官的准则,后世称为“谢尚书思想”和《谢氏家训》。

  要知道,在明代二百七十年的乡榜中,岳州府仅有四名解元(1450年庚午科董廷圭,1459年己卯科刘大厦,1465年乙酉科方昇)。从第一位解元算起,时隔九十年,第四名解元谢登之才名于世,年方十九,在巴陵县是特例。后来终明一朝,也仅他一人。

  才学再好、抱负再高,也不见得一路绿灯,人生的道路难免有坎坷。名动湖广之后的第一次进士出考,1544年甲辰科,被人看好的年轻才俊、登之和居正出乎意外双双下第。到1547年的丁未科第二次冲锋,登之为第二甲第十八名进士,居正则比他提前了九个位次,位居第九名。二十六岁的他两进京都,并且都是出考。服务于国计民生的理想变为现实,也就从北京城的书生到吏员身份的改变开始。

  目前已知文物中,有登之“明永平府通判雨屏陈君墓志铭”这十三个字的手迹!这是嘉靖四十四年(甲子年),时任“钦差巡抚(应天)、南直隶右副都御史”的谢登之,为巴陵县的同科举人陈大为(字雨屏)所写墓志铭的篆文标题。刻于石板上,清晰可见,现存岳阳寿星园景区,为镇馆珍宝之一!

  “天下同年第一亲”,这个同年是指同一年登科及第的“年生”。也是1540年在湖广武昌的举人考试中,登之与荆州府“江陵神童”张居正相识。出榜后的十月里进行了一场游学,彼此到对方家乡访问。当届岳州八名举人中,第一名的谢登之、第十二名的陈大为(35岁),与第三十名的张居正志趣相投最为亲近。

  当年游学到陈大为家时,陈家接待的人叫陈燦。陈燦原本住在青岗驿观音坡(今岳阳县新开镇硃砂桥村陈兴隆内头屋),是寿星陈一发的第九代孙。他是三年前丁酉科的第三十四名举人,恰巧二十六岁的他这一年考进士黜籍,回到祖籍的寿星堂,一边在祖屋教书一边温书备考,就这样接待了嘉靖十九年的“新科举子”。

  在宋翰林学士、元代隐士、寿星陈一发的故居,诸才子应邀吟诗作联,留墨寿星堂。

  登之题“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从对前贤的赞誉中,体现了自己的谦恭和沉稳。也喻自己有梅花之清洁。

  同为少年英雄的居正,他的气魄与气势完全有别:“二八芳华,我登乡榜、君入京师,励志人生同起跑;四旬偕隐,夫课蒙童、妻营疏圃,有情岁月共耕耘”。还有横批为“天下归心”,直接在文字中抒展了自己的抱负。陈一发十六岁入太学,张居正十六岁中举,故为“二八芳华”。“我”在“君”之前,好一阵时间惹得岳州文人不高兴,认为十六岁的省考比不上国家太学,居正这个娃娃太自大。“自古芳林新叶催陈叶,江水前波让后波,江陵张郎赛过巴陵陈翰林,这是好事”,登之为居正作解释。

  人生随处有偶遇,更多的是“宿命”。登之与居正已经三次共应科举,三次命运相同。七年时间内,虽然只有三次相交,但首次会晤就互有神交已久、相识恨迟之感。俩人才学同等、心智相通,都以家国天下为己任。自第三次见面结束,就走上了不同岗位,心底里那份牵挂与祝愿,是满满的真诚与美好,这时的乡党加兄弟是没有间隙的,心纯如水呵。

  陈燦由于前两房夫人早逝,与登之胞姐珍珠喜缔良缘。“除了郎舅无好亲”,陈燦与登之,内为姻亲,外为“砚友”。

  奉献青春

  登之仕途上的工作地,很长一段时间在北京。

  1551年十一月初七(辛卯),是一个分界线与计时点。从那时起,登之从工科左给事中、礼科都给事中、太仆寺少卿到大理寺卿,在中央各机关间走了13年。总以为民勤务为国效忠的诚意和耿直投入在工作中。把事做到最好,是登之的追求。

  1565年(嘉靖四十四年七月),“外放”到地方,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去任应天巡抚。这一次,离开北京到了南京。应天巡抚任上,有两件事被记入了《明穆宗实录·隆庆元年六月卷》。

  一是他追论湖广按察使王道行,对原苏州知府贪滥的失职。要知道,王道行可是登之家乡的现职父母官,他这虽然是对事不对人,但有点过于“唯公论”,缺少人情味。竟敢参劾家乡长官,登之的“这一块石头”,激起官场的一声声惊讶!

  还一件事,是关于“以倭寇募兵增饷。今地方稍宁,宜将水陆军兵量为汰草,岁省粮费八万有奇”。这是关于“裁兵”的建议,兵部给予专题回复。

  两年后的五月,回京任通政司通政使、工部右侍郎。其应天巡抚,由另一位“清流”海瑞接任。1570年(隆庆四年二月)十二日庚戌,以工部左侍郎巡抚山西。

  仅四个月,调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掌院事。掌院事,就是一把手,上面的主管是北京吏部尚书高拱兼掌。都察院职责,是对高级干部的职能考察和评定。这一次,他“太义灭亲”对自己的亲姐夫,评定为“不谨”。这个考察结果是别的工作人员呈报上来,登之亲自签署意见后再报到北京的吏部。原本的经办人员,在等着登之这个负责人来对自己打招呼,就去撒回这份评定,没想到登之竟做到了“对亲人公事公办”。

  第二年正月,处分文书下达。不谨,是可以原职不动的,相当于“限期改正后,即可撤销”。没想到姐夫陈燦主动请辞,很快获得吏部批准,着其“候职,等缺”。而陈燦的直接上司浙江左布政使,调顺天府尹后,不久进京,仅三年升到了工部尚书。陈燦这个不谨,是公文处置上的失误,其实是在上司指示下的为“上司背锅”。

  他对姐夫的不包庇,同仁看在眼里,皇帝赏识在心里。特别是当时第一权贵高拱,又是登之顶头上司,意欲使其为己所用。秉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登之自入仕途一直这样做,从来不怕得罪了人,成了一个“铁面无私”的清吏。任职一年半,于隆庆六年正月二十丁丑日(1572)升南京刑部尚书。

  不知情的人认为,在隆庆皇帝那六年间,登之的升迁与好友居正有关。因为这段时间,居正正是说得话起、是一个比较吃香的人物。其实不然,隆庆皇帝是一个有作为、有分析力、有决断力的人,他是基于登之的实际才能,给予中恳的认可和应有的历练。这几年,是亲历亲为的皇帝,对登之的信任。

  这期内,居正在“紧跟高拱中”,朝臣中有份量的还是高拱,还轮不到居正来“排兵布阵”。居正是权力核心中的“小老弟”,还不敢显露自己的心思。因而,登之与居正,当时都在自各的努力之中,别无交集。要说,其时登之是受各方权贵所青睐。

  从举进士到做尚书,是二十五年。实力派、能干派的登之,升迁算不上快。至少比学弟居正慢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这二十五年内,登之一味做事,被安排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想过要跑官。没有选边站队,不与朝廷任何显贵有私人来往,只做一个守规矩干实事的人。他是用汗水与智慧,换来的各界认同。居正则一边做事一边谋职,这是两人的差别。

  晋京赴任

  隆庆六年秋天,年幼的万历皇帝坐上了他父亲的皇帝宝坐。很快,明穆宗皇帝的托孤大臣开始了权力角逐。“老把式”高拱败给“嫩狐狸”,张居正成了“辅臣”。最开始,“一条鞭法”是高拱的主创,张居正很认可这种执政方略,在老上司已起步的基础上,便强力推进。

  政治改革,主导人之下,是要很多人毫无保留、毫不畏缩地全方面坚决执行的。也就是说,政治体制与经济体制改革,需要一个核心团队来领导。团队中的“人事部长”和“财政部长”又是最关键的。一个管人,一个管钱,这两个人既是领队,又是后盾。

  万历元年(1573),张居正选好了管人事的吏部尚书,在三个备选人中,他向皇帝推荐了张瀚。皇帝在选择人时询问居正,他的荐言是“品格甚高,文学政事兼长,实堪此任。出其不意拔之,疏远之中彼之图报,必当万倍恒情矣”。张相公来自南京工部尚书,属于平级“改任”不算是提拔。一试手,张瀚蛮得劲,不只是唯命是从,还能主动配合。

  这时管钱的是户部尚书王国光,听话,但算不上亲信。正好思想上有波动,自个萌生了退意。原来,隆庆五年十二月王国光调京城时是户部尚书、总督仓场。可是在六年七月,却将“总督仓场”这份职调给了部下的左侍郎郭朝宾,心里当然不痛快。

  张居正便打算顺势动他一下,决计物色一个“死党”来取代他。思来想去,他把目光定格在湖广乡友、南京刑部尚书谢登之身上。

  其实王国光在南京时与登之甚笃,他调离恰好是登之接任,今又欲离,便也推荐登之。在居正心中,登之与自己同为庚子科湖广乡试举人,又同登进士,年龄相仿,早年交集中有互为信赖的基础。这些年登之在每一个岗位上,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待人以实秉事以公,在近三十年的历练中以公正清廉出名,树立了崇高威望,在南京的国家机关里,既是青年才俊又是“清流领袖”,具备正面影响力和强力执行力,是新政的理想帮手。弱点就是骨头硬、认死理。不指望他变灵泛,只要高度服从就行。当然,也有一份担心,怕他是海瑞这种“花岗岩”不好用。赌上一把,于万历二年六月戊申日(1574年古六月初五),“改南京刑部尚书谢登之,为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的命令下达了。

  接到调令那一刻,谢登之考虑到了两个方面。一是朝好的想:张居正推行新政,是为了国家与民族,自己原本是支持他的。只要他还是当年的家国情怀,那俩人忠心辅主可成大业。第二是从坏的层面想:张居正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而自己又不能依附于他,哪怕只要一次不太满意,那就会被对方作为“拌脚石”搬掉。轻则只牺牲个人,重则会连累家族。

  是祸躲不脱。上文辞职不去吧,也是开罪了对方,明显成了“反派”。去吧,万一仁不成功不就,但求肝脑报国不祸及他人。是夜,他和姐姐姐夫(陈燦,时闲赋待职)一家小聚,翌日清晨便北上京城。大丈夫以日为年,上任没有择吉延碍。说走就走,为南京的同仁们省却了一杯践行酒!几天后,姐夫陈燦不再等缺,一家也回了故乡巴陵县,好让内弟登之免去牵绊,一心许国。

  诣阙聆旨

  回到了熟悉的北京(当时实际上的明朝京城,但是是文字上的“行在”)。

  户部报到后,便去首辅衙门。闻报后居正出阶相迎。老朋友老政客相见,没有家常,开言便谈国事。

  张居正直言不讳:主上尚幼,叨为首辅。时局并不可喜,需要革弊营新,为国增加财富、为民保守安宁、为吏赋予激情,是当务之急。没有大刀阔斧,就辟不开百年积弊。故而,图大局就得抛弃小节。不是本辅急不可待,而是时局之亟。前朝每一次变法维新,无不是疾风骤雨。要实现万历新政,多则十年之期!候主上亲政,便能面对太平盛世。

  这番话,基本上是已收到的私信的原意,登之既激情澎湃又忧虑百般。从大局讲,张居正的施政方略确实切中时弊,利于国计民生。然而,凡事忽略过程只要结果,基层又会苦不堪言。高层办公室政策,面对全国十三个省和两个京都,执行时会有很多的“盲肠”在疏通上时间来不及,难免会逼着下层造假应付。这样一来,好愿境转变不成真现实。一句话,对认真执行的人,就要给他必要的时间。尤其是建设方面需要经费保障,又要羊崽长得好,又要羊崽不吃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自己在南京时就了解户部的家底,对新政实施的经费保障是明显不足的。改革的前提是不能增加赋税,要还利于民,满足其生存根本。

  居正的焦虑所在,就是担心时间不足。原预估的十年,已过去二年啦。皇帝没有亲政前,自己的主张都有效。成年皇帝自然有个人决断,届时对张居正的观点,愿听则听,不愿听则否决。诚如张居正所言,成大事不能拘小节。作为具体办事的人,真的能这样吗?

  对首辅的接风洗尘的安排,登之婉谢,说是改日先请辅臣,这是人臣之礼。辞掉酒宴,这个理由是充分,但双方心里都有一些不踏实。

  早朝觐见皇帝。皇帝把“居正老师”给自己上的课,又上给了谢登之:爱卿啊,去岁冬月庚辰,元辅老师对朕讲,“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卿多用心呵!

  是呵,言之必效是每一个官员的期翼,总指望政令畅通。可是“和尚道士的经,句句是圣人言,却只能慢慢地念,根本急不得”。此际,谢尚书的循序浙进,与张首辅的雷历风行,主观上已经成为了一对“矛盾体”。这不是不服从,这不是不配合,这更不是不和睦。奋发图强是共同的目的,只是路径不同。一个要走水路,一路快速逆行到达目的地。一个要走旱路,该架桥的架桥该开山时开山。

  中毒病逝

  户部履新三月有余,将所有进出账目厘清,全体员工进入了新的角色。事,还是那些事。人,还是那些人。所不同的是,尚书这个一把手除了朝会,就守在机关,其他员工自然振着了。以往的吃请风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在这百来天内就是早晚上下班,中餐吃机关,基本上已经在外“间荤”了。

  三个月内,第一条便是改变公文呈办环节,以减少一些“反复”以提升效率。这个得到了圣上批准很快执行,后来多年都是“登之模式”,只是栽树的是一个,摘桃子的是另一批人。

  十月马上要进入小阳春的季节,无任何征兆下在酝酿着一场暴雪。人祸,往往大于天灾,比天灾更出其不意。

  那晚,户部的右、左侍郎,又受到了首辅大人的召见。得知户部工作焕然一新,历年收支明白在册,尤其是谢登之对各种清欠断然决策,已铁面追回十之五六,所剩者已用文字保证的方式约期入库。张居正渭然长叹:解元老兄,果然是真才实料,人才难得。

  人才再难得又能怎么样,不能为我所用呀!然来,好几次朝会,谢登之没有直接呼应张首辅的提议,言官们已看出谢与张不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人。还有就是首辅的几次批示,户部没有立行立办,在按程序走着。张居正心中恼火,明面上却默不作声以观后效。

  在三个月内,既然割断了嘉靖一朝四十余年的“财政尾巴”,那谢登之就是“多余的人了”。一个月的蜜月期、三个月的观望期都已过去,首辅已经“厌旧”了。换血之前,他要“血祭”啦!是夜,三人密谋除谢,张居正作了精细部署,交由两个侍郎去执行。

  身边出了内鬼,谢登之全然不觉。也难怪,自己一门心思在为国家财政增收,根本没有关注工作之外的事。再说根本没有料到天子脚下如此藏污纳秽暗流汹湧。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九月十八日傍晚下班,左侍郎提出,尚书您到任这么久啦,下官还没有尽过地主之仪,这个礼还得补上来。

  户部门外三百米处有一个酒店,“九天飞凤”是一道最新招牌菜,就是老母鸡加二味新鲜中药,是新研究出来不久的养生上品。鸡,饲养九十天到一百天之间,故冠名为九天飞凤。新鲜药草,是当天采当天用,而且是适量则补,过低则无效,过度则有毒。这里的大厨,经过试菜,火候已把握得炉火纯青。由于成本低,算得上是物美价实。左侍郎作为“老北京”,向近来一心扑在工作上,从不接受宴请的谢登之介绍说,自己前几天享受过一次了哟。

  物美价实?正好来京之后还欠着张首辅一场宴请,是该去兑现了。要不先去看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带过头,为以后必要的工作交流餐作过示范。

  这道九天飞凤,保管首辅老爷还不知情。右侍郎忽然“凑”过来搭话,因为每个单位都在创造特色菜,以为宴请首辅作准备。

  呵,还有这样的事?北京风气还真有别于南京呀!谢登之似乎在打趣。

  这已经是公开的密秘了,历来如此把。我们户部以前也常被人请,但凡来办款项,一餐饭嘛不说是人之常情,至少也是惯例。只是您来后就歇了一阵。

  然来如比。没有半点防患的谢登之,一抬脚就进入了圈套。听到“药量过度则有毒”这句,把心头仅存的一点戒备也压下了。是呵,对方主动说到了“毒”,又是共事几月来的第一餐饭,自己又还没开罪过他们,应该没有理由毒害自己。

  大家早就知道谢登之是“叫花子做官,穷怕了”,一惯节俭。三个人点了五个菜,二荤三素,这是谢登之来时的约定。左、右二侍郎合伙请登之这场迟来的“洗尘宴”,一左一右入席。

  “九天飞凤”端上来,传菜的是主厨。说按官家分咐,只做了一小份,半边鸡的一半。左侍郎掏出银针,在鸡汤中一探,银针如故。好啦,开餐。

  左右侍郎说,这九天飞凤,店里已请我们试菜时品过味啦。又还只有几天,应该还没有好好消化和吸收,补性不宜过急。今晚又只有一小份,您就慢慢小勺,我们吃其他的菜。待到请首辅老爷时,备了大份后,我们再分享也不迟。

  这个场景,看不出什么玄机。谢登之就依俩人所言,既然两位如此美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尝了一小口汤,口感是有些特殊,开胃、清心。这是一次只有三个人的工作餐,登之提出回家,便散席了。重回京都后的第一次赴宴,很随意地完成。

  殊不知,大厨所做的这份汤,早被掉包,被“如厕”时的左右侍郎偷偷犒劳了肠胃。而端上桌的那份,是用另一种极为相似的药草,吩咐另一个厨子做的。这种药草,不特别用心是难以分辨的。与银针上带的毒相配,就形成了“君臣一梦”的奇毒。二十个时辰后毒性发作,两个时辰内死人。只有配药人才有解药,并且只有服用几个时辰内才有效。

  这个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密谋的三人知情。

  第二天,一切正常。登之去首辅衙门汇报,并约请首辅赴宴。张居正说这两天已排满了,三天后一定到户部,为兄长站台撑门面,以奖励这三个月的辛劳。

  第三天上午,登之收到姐夫从巴陵的来信说,还记得嘉靖十九年你住寿星堂那晚,梦里见到寿神,老人说的“甲戌酉月,龙翔九天,遇凤则飞”的谒语吗?你赴京后你姐一直心神不宁,担心你出事。事应今年,但这个“飞”不兆辉煌腾达,安全是当务之急。

  遇凤则飞?凤飞,飞凤。“九天飞凤”?大事不好,自己被下毒了。谢登之猛然醒悟。

  随即写遗书“为父大意,故有所害,我儿保重”。以急件公文送到御史艾穆家,但愿艾御史拆书后会转达到女儿。知道此际自己已被监视,家人出得了门,而出不了城。只有以公文去艾御史家才无恙,对方会忽略。艾穆是平江县人,俩人算是岳州乡友,刚好前几日造访过户部,权宜之急是唯一可信之人。

  谢登之与夫人方氏,育有一女,有才华性刚毅。嫁入孙家,婿家也在官场,她一旦强为父亲出头,难免会反遭所害。因为对方是“天”,是一下子撕不破的天。至于男儿,其性温顺可保无妨。

  再传左右侍郎,自己毒发,命其办案。叮嘱“厨非真凶,不可深究,更不可害命”。言毕七窃出血,救治无效于傍晚病故。明知左、右侍郎是下毒之人,但此时已回天无力,只好点醒他们莫再害无辜。

  从食用九天飞凤,到毒发逝世,不足二十四个时辰(48小时)。对方把药量拿捏得很准,没留任何痕迹。

  国家专案组

  张居正“惊闻噩耗”,来户部坐镇督办。组成刑部主办,户部左右侍郎协办的专案组,限期三天破案,刑部尚书王之诰亲自参与。厨师自知承认是死,否认也是死,谁让对方出事的是一个尚书呢?当即被判宰立决。幸好,只厨师一人领死,其他人轻判下狱,没有祸及家人。

  “主持查凶的人,就是真凶”,京城官场知情人都明白这一点,只是说也无益,更不能说呵。首辅所要求的“言之必效”,在户部没有立即执行,还在依程序而行,你焉能活命?

  讳莫如深,是官场心态。大家都知道,这是首辅在杀一儆百宣示特权。谢尚书个人是牺牲品,于万历官场却是“清醒剂”,警醒了职场。

  刑部因查案需要,搜查了谢登之家。柜中仅只衣服,家中并无现金、余积。已经是一击致命,没必要再多做手脚。

  张居正抚着被毒害的遗体,泪流满面。是忏悔的眼泪?还是高兴的眼泪?只有他自己知道。

  己巳日(十月初五),“给总督仓场、户部尚书谢登之祭葬”。朝廷,给了谢登之应有的尊严。遣官祭葬于岳州巴陵县城南外金鄂山。张居正送钱给谢登之家人助其治丧,还博得了一个“美名”,记入了官方文献,这就是高手啊!

  八十六岁的退休户部尚书方钝,来看谢登之:我方家的好女婿,大明的栋梁才,就这样夭折了。巴陵地土薄呵。

  病中的退休南京刑部侍郎方廷颐,来给比自己年轻而又先去的谢登之送别:“唉,政治是把无情剑,不伤自己便伤他人,可惜也,可悲也。”

  户部这边,工作不能停啊。张居正有一副好手腕,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首先,让户部左侍郎总督仓场。对于有欲望的人,“总督仓场”这是一份大权。对社会而言,前有先例,不怕别人评判。第一个“帮凶”,给了一块大大的肥肉,塞住了嘴。对原已降职的右侍郎,官复原职。这次“扫障”吃了亏,还你原来的现官帽,这份回报是够重的了。

  至于户部尚书职务,“除谢”的两个主角谁都别想。让原任尚书王国光复职,以堵天下悠悠之嘴。前车有鉴啊,这可是生命的教训。王尚书二话没说立马复职,再一次与首辅大人打起了配合拳。

  冤怨两清

  谢尚书女儿坚持为父申冤,要求惩办真凶。刑部尚书王之诰劝慰:早在南京时,我与令尊便是同仁并且私谊甚好。今令尊早逝,我们哀叹。哪怕你所猜疑的举报的下毒人,事实上是真凶,从证据层面讲,疑罪从无,是不能作真凶的。虽有事实,却无证据链的“真凶”是无法法办的。王尚书不是打官腔,更不是推脱责任,他必须依法办事呀!

  直到八年后,张居正受到追究,谢尚书女儿才停止申冤。八年鸣冤路,何其之长,何其之艰?一个女儿心中的滴血,又岂能打动那些泯灭良知的人哟!

  世事有轮回。1582年六月二十日,张居正也因服药过度而中毒身亡。没过久,万历皇帝对已亡故的张居正,拍下了狠狠的一巴掌。

  姐姐姐夫来祭奠登之:贤弟啊,让你“食物中毒”的那个人,终于自己把自己毒死了。为你伸冤,我们无能力力,也没有去做无用功,想必你也不怪。这一回,他也下了九泉,你们间的恩怨情仇,至此了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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