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人物品评录(二八):梁山泊掌管监造诸事头领一十六员(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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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监督打造一应军器铁甲一员:

  【金钱豹子 汤隆】

  父亲打铁上遭际老种经略相公,儿子打铁上遭际梁山泊大盗李逵,江湖上本有许多兴废更替之事,但读书至此,仍不免一些些嗟呀。

  为的是今日打铁这又一门民间手艺活儿也快要没有了罢。回想少时爱读武侠小说,一时里被里面的剑客迷得神神道道,曾背着父母私下里攒了不少好铁,为的是在铁匠铺里打得一把明晃晃的宝剑,走在路上就比划比划狗头也很不错。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我们镇上的那些师傅,整日里也就是给乡民们打打镰刀什么的,所以我想要的宝剑最终还是没有晃起来,最后却成了一尺来长满是坑洼的铁片子,可见铁匠师傅也没少下过工夫。但这黑黝黝的物什,谁还好意思挂在腰间呢,以后路上见了狗,也只好远远地避开去。于是,我的剑侠梦也就这样给破灭了,以后听一些老人讲,上个世纪大炼钢铁的时候,为有牺牲多壮志,小老百姓砸锅换铁,最后也换来不少这样那样的玩意儿。

  我常常会因此感到羞愧,少年时的狂想隐隐地照进现实,所呈现出来的那些坑洼,对于个人来说,仍不失为一种十分好笑的举动,对于整个民族整个国家来说,确是一场史无空前的悲剧。至于汤隆的那把约三十来斤重的铁锤,放到现在来看,也是不奇怪的。可见《水浒》很多地方都还写实,记得其他小说中诸如李元霸那对八百斤重的金锤,也和宋哥哥口中那颗重八百余斤重的金印一般,当不得真了。而我们的土地到底却种不出亩产上万斤的粮食,是自欺欺人,意不在此呢?还是言不由衷,别有用心呢?

  从汤隆父子两人打铁的不同遭际也可以看出时代在变,社会在变,大宋朝也悄悄地在变,所以最后必赚得其姑舅哥哥上山方成了局,他到底是不会甘心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打一辈子铁的。我有时会想到他那个了不得的前辈嵇康,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一锤锤直击自己孤寂的内心。

  ◎掌管专造一应大小号炮一员:

  【轰天雷 凌振】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看到连环马的那一章目有时会纳闷,这歌好像是特地给梁山上的一帮好汉们写的。“去时三十六,回来十八双”,炮手凌振上山反正,在那个只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年代里,也无疑给梁山游击队一些可以指天喝地的本钱。

  武二在鸳鸯楼上杀得一时兴起的时候,尚有刀切头不入的闲顿,这刀和张顺砍了一个人刀口早卷了的厨刀相比,显然是又锋快了不少。二者只管杀人,到底是没有将庖丁解牛的神技运用于心,也只有琢磨起人来一道是一道的王婆,孤零零地坐在木驴上,“四道长钉,三条绑索”,“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之后,方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被人琢磨被人惦记的艺术。但这一切都不如炮手凌振平地一声雷,那一砲来得切实来得爽快。而现在天上时不时也有许多飞机拼命地下蛋,地上一样是有着许多的坦克只管横冲直撞地碾将过去,这也难怪我辈看看欧美战争大片通常会觉得视觉麻木,杀人的技艺沦落于斯,往往千篇一律,也就仅仅在杀人数量和杀人时间上为历史学和统计学提供一些参考和范例了。

  《过秦论》中说秦始皇将天下兵甲收归一处,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为二世三世万万世永安之策,没想到二世时就被陈胜吴广一些木头棒子给掀翻了,这和中国举世闻名的长城一道证明了,所谓最为古老最为庞大的,其实也就是最为愚笨的办法。最最富丽堂皇的阿房宫,到底也禁不住楚人一炬,历史上通常的这些范儿,后来那些不顾国计民生爱搞出一些“要做就做最大最好”之类形象工程的爷们儿,怎能不就此好好清醒并认真地反思一下。

  明乎此,可见我们几千年传承的历史文明中,也有一半却写满了教训。就算是“大宋朝盛世第一个砲手”,仍不免有些人舍得一身打,将他拉下水,渐渐地为他们所用了。因为拉下去的不是皇帝,所以今天很多人闹闹嚷嚷不满足,认为这是一个悲剧。

  掌管专一起造修缉房舍一员:

  【青眼虎 李云】

  记得青眼虎李云上山时寻思了半晌方才蹦出这么一句:“贤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我么?”这话记得还有人也这样说过,有了革命介绍人还恁地不放心,小兄弟一辈中的寻常庸陋,由此颇可见得一些端倪。

  我这样说有些不太对,同时也不认可好汉就是人杀得多。有时我想,水浒传的作者也未必会有这意思,晁盖死了宋江要搞忠义堂那一套,其实还是认可并延续了旧有的某些秩序,所以梁山好汉到了后来不见精彩。对于当权者来说更像是一次善意地提醒,该是吐故纳新适当地排泄一下的时候了,于是那块忠义堂的匾额,还有那两面要“替天行道”、“保国安民”的大旗,说穿了就是用来给皇帝老儿擦擦屁股的几片手纸。作为他们自身来说,要在金銮殿上当众给抠出屎来,或许有那意思,就是没那胆子。

  以暴易暴兮虽然是个办法,但却不是最为有效的办法。最多不过是扑面出来的一阵坚硬的粗砺的风,短时间里或许有着一些些清新还带着一点点甜。末了仍像是屋角的耗子虽是一拨挪了一拨,但洞还是那个洞窝还是那个窝。我这样想是有些悲观罢,因为我从不相信日月蹦出了什么新天,有时也只好一个人心里兀自狐疑着,或是硬憋着。

  所以什么革命啊,起义啊,农民暴动啊,就像是痛痛快快地上一次厕所。《水浒传》中的皇帝看来比你我还能憋,憋到后来梁山一伙儿反而是一个个大小便集体失禁并彻底失禁,革命发展到相持阶段,也就是硬憋着并一直憋下去的那股劲儿。对于李云来说,他不是第一个闹肚子,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是广泛争取反复利用过后默默承受的大多数。

  掌管专一屠宰牛马猪羊牲口一员:

  【操刀鬼 曹正】

  乡下每逢春节,便有“二龙戏珠”、“狮子滚绣球”等诸多把戏,但那已是我儿时的事情了,如今这些通常只在电视里面独自缤纷独自热闹,年的兴味也就像淘干了井水开始装上了自来水一般,比什么都淡。往往一开门便是东面山上西面山上铺天盖地挤进来的吼子,大家除了走走亲戚看看朋友之外,就是躲在家里面玩,有意无意地和桌子上的牌九和隔夜的酒肉一直消耗并纠缠着。

  曹正在二龙山那一回书里无非就是那绣球还有那宝,或许就是三关紧闭那没个道路的道路,倒不用这花和尚青面兽两条莽龙再白白地去耗费一身力气。接着书上的话说,他到底是杀得好牲口,而天下很多事皆可用这“挑筋剐骨,开剥推斩”的道理度之,故小小的一个邓龙也就不在什么话下了。

  我有时会在这里兀自想到林冲。在这里林教头为鲁师兄的结义兄弟,却又是杨制使往日在山寨中相会之人,掣两条长索在手,操刀鬼曹正却又是林教头的徒弟。般般凑巧,倒可看出一些作者的狡猾处。不过弟子尽可以不如师,毕竟枪棒不是他所长,生活所教给他的那些智慧,有时不仅仅是一个取得二龙山,或许还有很多别样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通通成红白经络状,被他的屠刀清晰地分割着。而这时的林冲只能彷徨于无路,在三个大头巾下面做一个满肚子闲气的小头领。

  所以要热爱生活。比如每年岁末的时候,都要仔细地去听听那声猪叫。然后年就到了,年就又过去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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