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按照诗的安排过下来——黄永玉

　　那天和同伴去广东美术馆看黄永玉画展，我先在别处耽搁了些时，上得楼来，看到同伴站在黄永玉的一众画中眉眼笑，凑上前去看，一眼看到一幅人物画，钟馗嫁妹前，钟馗正给妹妹梳头，神情认真，动作笨重，还捋着袖子，看得出是梳得很卖力。还有一幅也是钟馗嫁妹前，兄妹俩合影，当哥的，表情严肃呆讷，略带几分伤感，当妹的，笑得跟朵桃花也似，怎一个媚字了得。我喜欢极了，又看了另外好些，黄永玉这老头儿画的人物，又传神诙谐，又亲切，仿佛看多几眼可成朋友。

　　回来后买他的画册，《黄永玉大画水浒》，饭后睡前随手翻翻。豹子头林冲挺胸缩脖，这个高难度动作正体现了他的心情，真是恩仇怎能一泯过，多少青山白了头啊。我喜欢的鲁智深用一枝手指撑地倒立；混江龙李俊将他的胖身子躺倒在一条横竹子上，两条腿盘成球状，整个人简直就是几个球体组成，黄永玉说：“混江之后，自然龙盘一番”。翻到王婆一页，差点没把我笑死，那王婆靠在门边笑，笑得狡黠又娇羞，倘再年轻个四五十年，怎比不上“却把青梅嗅”的那丫头。黄永玉给她的评价是：“王婆才能，做啥都行。”潘金莲两手插腰站昂头而站，身上的宝蓝色外套十分潇洒，配给她的台词是：“爱了，把我怎么样？”嘿，似乎可以听到她脆生生的声音。鼓上蚤时迁根本被他画成一只人面蝙蝠倒立，活闪婆王定六头顶一个花瓶，两条腿和两根手臂活像四根飘带，西门庆嘴里衔着一根花，身上的衣服虽然只是简单几笔，却似看出是最好质地的缎子。最后一个是李师师，黄永玉配给她一身桃红，一句评论：“交朋友，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文化名人，那谁还惹得起呢？”

　　他干麻专选水浒人物来画？他自己有句话说：“其实，《水浒传》的人比《红楼梦》的人活得自在。”又说，水浒男女多捣蛋纵酒任性乡民，平日自由天真，自无必要将其往廊庙上拉扯，尽为余当年浪迹江湖时之朋友熟人，街头巷尾，野水荒村，信手拈来，写日常见闻经验，边写边笑，席地坐卧，旁设茶酒，或互通新闻，或指天骂娘，混沌乐陶，不觉困惑矣。

　　依我看，黄永玉这老头本身就颇似水浒中人物，活泼泼来，书中有些文字是从他自己的散文中摘来的，有一节说他16岁时怎么结识弘一法师的，因他在弘一法师的庙里树上摘花，有位法师过来问：“你摘花干什么呀。”他答：“老子高兴，要摘就摘！”不过当他知道那人就是李叔同时，嘴上虽硬，心里却肃然起敬了，说：“老子爸爸妈妈也知道你，长亭外古道边就是你作的。”我猜想他回想起这段往事时根本不觉自己的莽撞，因为他说自古以来，全世界原谅三种人，诗人醉鬼和小孩。又有一页，说到他曾哭过一回，是因为他读到巴尔蒙特的诗句：“为了太阳我来到这世界”，真不可思议这老头为了这句话在被窝里哭了个热泪滂沱呀！人家有这样的性情，作不成艺术家都难啊。

　　这老头子今年似乎有八十出头了，他自己有一段话说，几十年过去，年轻时那些漂亮的女孩子都已成为漂亮的外婆和祖母。我希望大家都不要难过，人生就是按照诗的安排过下来的。呀，这个诗一般的老头子呀。

标签： 活闪婆王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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