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之鉴?北洋人物与民国风云 1 】 冯玉祥与西北军 特辑
作为源出北洋系的军人,冯玉祥(1882—1948)民初以所部中央直属第十六混成旅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庞大军力,在昔又被称为“西北军”。
然而提到“西北军”这一称谓,虽在中华民国两京政府时期更多的时人会想到冯玉祥部,但因军界后起之秀杨虎城所部也曾在后来一较短时期内被称为“西北军”,故间或亦有人混淆不能辩其谁何。依传世文献,贵为中共首脑的毛XX,却也是此中人之一。
据后率部投共并与毛XX结为亲家的杨虎城旧部孔从洲(1906——1992),在《孔从洲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中回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第一次与从未谋面的毛XX在北京会面时,曾记毛XX在此次闲聊中问其:
“为什么有两个西北军?冯玉祥的部队叫西北军;杨虎城的部队也叫西北军。究竟那个西北军是准确的呀!”
“我说:“杨虎城的西北军,从靖国军开始转战关中,成员人都是西北人,是就地域而言的。尤其是东北军进关(指潼关)以后,人们就都叫东北军、西北军。冯玉样一九二四年发动北京政变失败后,被段棋端的政府赶出北京,任命他为‘西北边防督办’。以后他问直、奉联军作战失败,部队到绥远西部集结。一九二六年,他从苏联考察回来,在绥远五原誓师,经宁夏、甘肃,到达陕西解西安之围,他这个西北军,是就行军方向而言的。”
果如是记,则孔从洲之说不可不审。
首先,直至中华民国十九年冯玉祥部倾巢东出潼关参与“中原大战”前,冯玉祥部在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一直支配着除新疆之外的甘肃、陕西、宁夏、青海等西北省份政局。冯部不但在西北诸省驻军,西北省府 一职亦多为冯部高级将领(刘郁芬、宋哲元、吉鸿昌、孙连仲等)把持,冯部基本处于主导彼时西北军政大局之地位,绝非仅是“行军方向”而已。且较之冯部,杨虎城部势力甚弱,曾依附于冯部求存,且仅在“中原大战”后数年间奄有陕西大部、甘肃陇右一部,其他西北省份均无力染指,用左右西北政局的能力有控制的地域范围为衡量标准,以“西北军”名杨虎城部,并不副实。
其次,杨虎城部官兵大多是陕西省人,其他西北省籍人士甚少,省籍明显单一,实不足以为西北地域之代表。而冯玉祥军次西北时,麾下并非皆为与西北无地缘关系之冀鲁豫人,也曾广招西北省籍人(甘宁陕等)入伍扩军(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授将衔之中共高级军官——少将最甚,凡渊源冯部者,多即冯部当年西北招募之新兵。),故较杨部反更具跨省域代表性。孔氏以畋域为别,有悖事实。
再者,“西北军”之用于冯玉祥部与杨虎城部称谓,有沿用时效之别。远在杨虎城尚非军界闻人时,中华民国媒体已使用“西北军”一词指代冯玉祥部。而坊间以“西北军”呼杨虎城部则时间甚晚(孔说“尤其是东北军进关(指潼关)以后,人们就都叫东北军、西北军。”,近是。),且使用空间有限,沿用时间亦较名冯部为短——“西安事变”后随杨部逐步离析,坊间称杨部为“西北军”日鲜。而冯部虽在“中原大战”后四散,但余脉实力甚强,仍为军界不可忽视之存在,不似杨部余绪之孱弱——直至戡乱战争,以“西北军”为冯玉祥旧部渊源之代,尚在军界人事分析之时文史论中沿用不绝。
孔氏虽为时人,但其臆说之非,后人不可不察。
要之,作为中华民国特定历史时期之语汇, “西北军”一词,彼时更多的时候是冯玉祥部之谓,杨虎城部虽间亦分有其名,但徒有其名而不副之实。
以下《冯玉祥部基本派系述略》标题为HGC所拟,全文摘自《石敬亭将军口述年谱》(台北:中研院)。《谈西北军的冯玉祥与张之江》原题为《从徐树铮注定难免一死:谈西北军的冯玉祥与张之江》,是以《春秋》杂志总第461期(1976年)同名内容全文为发布底本。《冯玉祥的性格与事业成败》一文标题为HGC所拟,发布内容摘自《口述历史》第2期(台北:中研院)收入之《征战西北——陕西省 熊斌将军访问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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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部基本派系述略
作者:石敬亭
【第十六混成旅为后之冯记西北军肇兴之基础;此期人事关系冯记西北军影响甚大,欲论冯玉祥部则不可不知此期冯部之人事渊源。兹录石敬亭述民国七年(西元1918年)十六混成旅屯浦口时之编制与派系如下】
十六混成旅(乃至日後国民军)之基本派系亦附述於此:
甲、娘家派(清末民初与冯同在二十镇之同志,其中不少参加「武学研究会」者。)
赵席聘 孙福田 陈毓耀 吴静斋 张之江 张树声 张振扬 鹿锺麟 李鸣钟 石敬亭 李忻 王冠军 乜玉岭 谷良友 张维玺 韩复榘等。
乙、「三家店派」,或名「班匠派」(左路备补军成立,冯亲自招募,前营官兵大半时间驻於三家店,守卫陆军部军械库。)
孙良诚 闻承烈 韩占元 刘玉山 刘汝明 李长清 张奎文等。
丙、皖系(陆建章之人员)
邹心镜(陆之外甥) 宋哲元(陆之文案) 董世修(陆之部下) 钱秋圃(皖人或为陆之同乡)
丁、正牌(冯在陕西时尝组一模范连,训练优秀士兵。)
过之纲 席掖池 葛金璋 吉鸿昌 韩德元 马式宾 石友三 冯治安 田金凯 于培尧等。
戊、杂牌(各师拨至该混成旅者)
孙连仲 韩多峰 赵多兴 李多富 张自忠 刘大坎等。
己、学派
蒋鸿遇 刘郁芬 张吉士 吴静南 刘骥 门致中等。
每逢阴历除夕,冯必召集娘家派众将领共吃饺子。娘家派人多位尊,而少掌实权。统军将领多为三家店派(班底)及正牌,盖此辈均焕章所一手训练成功者也。皖系最弱。杂牌尚称不错,学派则互有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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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树铮注定难免一死:谈西北军的冯玉祥与张之江
作者:悟 明
民国十四年秋间,徐树铮在廊房被刺身死,当时南通状元张謇曾挽之以联云:
语谶无端,听大江东去歌残,忽然感流不尽英雄血;
边才正亟,叹蒲海西顾事大,从何处更得此龙虎人。
清未维新运动领导者,南海康有为亦挽之以词云:
「其雄略足以横一世,其霸气足以隘九州;其才兼乎文武,其识通於新旧。既营内而拓外,翳杜断而房谋;又扬历乎域外,增学识於四洲。其喑鸣废千人,其洞视无全牛。其飞动高歌擅昆曲,其妩媚清词追柳周。大盗竟杀猛士兮!天人起邦家殄瘁之愁。假生百命之前,为人龙而寡俦。衰世乱而内争兮!碎明月於九幽。」
张、康两老均未仕於北洋政府,且对当时武人素不轻许;而独对徐氏推崇备至,称之为「猛士」、为「龙虎人」,足见徐氏才兼文武,可与房、杜、韩、岳相伯仲。以如许一代风云名将,竟惨死於「大盗」冯玉祥之手,诚如段芝泉(祺瑞)为徐氏所亲撰之行状所云:「一言之不慎,遂及于祸。」修短荣辱,冥冥中固有定敷;但冯之杀徐,其中大有政治阴谋在。笔者曩昔曾参冯戎幕,杀徐之役,适在冯属下的张之江军中,目覩其事,爰将这一民初大政治谋杀案的经过情形,缕述如下:
冯玉祥练兵有三要诀
在没有叙述本案之前,不妨先谈谈刺杀徐树铮之主角冯玉祥与配角张之江二人之生平行径与其意识形态。
冯玉祥原籍安徽巢县,因少时投军,长居保定,故满口操保定土音。性阴鸷,不学有术,治军却有其独特的手法,在北洋政府时代,他曾窃负时誉於一时。所部军风纪尚佳,差胜同时代的军阀。按理、治军严明,这原是军人份所应为,但在「八表同昏」的当时,他能做到不嫖不赌,而专心於治军,总算胜人一筹。冯的练兵要诀有三:
第一、他的兵源,是专门挑选直、鲁、豫三省的壮丁,燕赵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而且体力亦较胜於南人,朴质无华,易於统驭;
第二、兵丁入伍後,每人教以识字两百,不多不少,这样,既不能多读书籍,以致胡思乱想,而对冯所下达的粗浅命令或训话,却能融会贯通,收到实效;
第三、特重技能训练,如射击、大刀、木马、铁杠等操作。
冯自己平日的服装,也和士兵一样,穿的是二等兵的军服,亦不挂将级领章。经常每日黎明就到操场,先和幕僚们竞赛跳越障碍物,接着便集合全体官兵跑步、以及器械操等。约莫一小时後,他便登坛训话了,有时他还扮演着牧师的角色,军前说教,开口万能上帝,闭口耶稣基督,说得头头是道。他的音带微有雌音,尖锐高亢,而口若悬河,在不知不觉间,全军被麻醉了。
朝会的压轴戏,必定要呼口号,那是最机械、最疯狂不过的了;这也许是冯氏研究孙子兵法「第十四篇」有独到之处,才会使用这一套妙法。方式是:一番半真半假的问答。明明是在冰天雪地的气候下,冯偏要拉着喉咙问道:「同志们,冷不冷?」
全体官兵必高声答道:「不冷!」
冯又问:「我训话是什麽,你们懂不懂?」
老实说,农村子弟,原不识之无,权靠入伍後所读的两百大字,对於基督的大道理,大半是听不入耳的,於是全体官兵对冯的这一问,多直率地答道:「不懂。」
初时,笔者在旁听闻此一回答,心里一怔,以为冯对这答案一定不满,可能大发雷霆;那知他并不着恼,更不申斥,反而恰然自得,会心一笑了之。诚然,练兵能够练到「说东就东,说西就西;唯命是听,莫敢支吾。」可算练到火侯,实现了「兵随将转」的目的。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冯确有制造「机器人」的本领。
善於将兵却不会将将
冯虽善於将兵,但却不善於将将。他有个很坏的习惯,为着要表示自己切实掌握着无上的权威,每於大庭广众中,全军的士兵众目睽睽之下,严厉处罚他的属下高级将领。某次朝会时,笔者曾亲眼看到冯在督率全军晨操後,登坛将骂:他突然变成像一个恶魔似的,大发雷霆,声色俱厉。这时,他自己的职务是西北边防督办,将国民军总司令原职,已交予鹿锺麟;但他却在全军士兵面前,指责鹿不扎皮带抢险永定河,有违风纪,且不与士兵同甘苦,罪无可逭,应即罚跪。他的严令一下,鹿的两腿毫不犹豫,立即当众下跪不误。甘肃督办刘郁芬,也是冯手下大将之一,因为乘头等火车,冯当众斥责他怀有优越感,亦被罚跪。察哈尔都统张之江,因宠幸姬妾,而元配夫人终日以萝卜下饭,被冯侦知,亦於朝会罚跪。以上三员,均官拜上将,而冯视之若奴隶,导致民十九年中原大战时,冯落得个众叛亲离,全军瓦解。追原祸始,这都由於冯拙于将将所造成的恶果。
刘冯二人属一丘之貉
治军之道,贵在诚信相孚,恩威并济,而权术、催眠术道些戏法,极不宜渗入於精神教育中。但冯氏一生不知诚信二字为何物,徒以权术、催眠术取快於一时。他虽然规定每名士兵只准认两百个字,而对西北军的高级将领们,却规定他们必须读线装书,平时要以红朱圈点句读,然後由他本人举行定期口试,以考试成绩的优劣,作为升迁的标准。刘郁芬善於逢迎,凡书中警句,除以红硃圈点外,还特加红线标记,以示有所心得,益藉此以献媚於冯。果然,他的升官较其他将领为快,以至戚而兼冯之入门弟子。某次,笔者和其他幕友们借到刘手批的「古文辞类纂」一书,讵料不读便罢,读了反而使人啼笑皆非。最妙的,他把「展禽论祀爰居」的文末「是岁也,海多大风,冬煗。」的这几赘语,竟视为奇文,加以浓圈密点。并注云:煗(媛)应读为輭;荚(策)应读为夹。又注「柳下季不知是何人?」按、柳下季即柳下惠,亦即展禽。刘对此竟懵然不知,且加注其义,可见其对读书全是一知半解,与冯玉祥同出一辙;至其狡诈多变,更是深得冯之炉火薪传;难怪其在抗战期中,竟投靠南京伪组织,「荣任」汪伪政权下之开封绥靖主任。这和冯在战後剿共戡乱期中,叛国投共,终於葬身黑海,诚属一丘之貉!
综冯玉祥之生平,好标奇立异,徒斤斤於小节,而不能容人纳物,对世间的一切都抱着否定的态度;对任何人也都存疑,甚至视为敌人,至亲好友,亦不例外。他自称信奉基督,其实,世界上那有这样的基督徒呢?
说到基督徒,张之江可称是西北军中第一人。他在枪杀徐树铮前,自费精印新旧约圣经一万部,分赠军中同志,冯玉祥称他为大主教。张曾修造大教堂一所,每逢礼拜日,宣道其中,实行「军教主义」,并自称为「真救世军」。西北军「军教主义」,并自称为「真救世军」。西北军的臂章,并以「真」字当头,上面写着「真救国、真爱民」。「国民军」之称,似滥觞於此。
张之江所印圣经,封面自题:「此天下之大经也。」金字辉煌,并亲署其名于上。初印本且有张亲撰的序文,内容不知所云。嗣经王正廷之劝告,始行删去。
冯军内部组织最复杂
驱除直系後的西北军,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除基督教外,尚有回教,以马鸿逵为首,嗣後有宁夏青海的发展。另有喇嘛教,故宋哲元始能就任热河都统,并与外蒙哲布尊丹巴暗中勾结。实则西北军本身之基督教活动亦有政治性的作用。绥远河套一带,原系天主教的势力范围,归绥一英国人所办的和记牧场,即包括新旧两教派系。自西北军占据绥远後,将新旧两派同时打倒,并悉数没收其财产。冯军牧师余心清,直到民卅八年北平沦陷前,才发觉乃一不折不扣的共谍。另一牧师朴化人,乃冯之御用特务,民十四年徐树铮北上遇难,即朴化人由上海发于冯的情报种其因。
冯军的组织表面上看起来很单纯,实则相当复杂,除上述回教、喇嘛教及基督教外,尚有帮会分子渗杂其中,为首的是冯玉祥的大哥冯基道。此一「千面人」,集美以美会长老、青帮通字辈、及红帮大哥於一身。冯浑名「马二先生」,外人每误解马二为「冯」字,殊不知他原有二爷和二先生之别称,亦即由帮会分子冯基道大哥排下来的。西北军进据张家口後,这位冯大哥经营汽车交易,侦悉张家口与库伦之间若以汽车载运私货,可获暴利,乃向「冯二爷」进言,於是冯玉祥便在张家口自设一「西北汽车公司」,以开设玩具和制罐工厂的项康元为总经理,以留法回国的曾向午为厂长,强将原有民营之道奇卡车四十多辆,悉数没收,以充冯走私之用。厥後苏俄援冯的军火,亦即利用这批车队为运输工具。冯基道所领导下的帮会,对冯玉祥私人势力的发展帮助甚大,这一秘密,非冯军之核心分子,难知其详,容後再谈。
姨太奢侈张之江罚跪
按张之江在帮会组织中,辈份原亦高过冯玉祥,他的年龄长冯一岁,算来在西北军中除了居客卿地位的前江苏省长王铁珊和司法总长徐季龙外,应以张之江的年纪为最大。初期的冯系,除王金铭、施从云两人已於辛亥革命滦州起义之役殉难外,所余的只有冯玉祥、李鸣钟和张之江三个人。李鸣钟有福将之称,张之江则为战将,冯的天下有一半是他打来的。西北军据张家口时,张之江适主察(哈尔)政,已属方面大员,但冯仍以奴隶视之,连对部下将领姨太太的小事,冯都要加以管束。
其实,西北军将领拥有小老婆的,也只有张之江一个人。冯素以家长自居,任何高级将领的住宅,他都可以不经通报随意进出,以便视察管教。某日傍晚,冯又贼头贼脑地往张的姨太太住宅後门窥探,瞥见垃圾箱里,堆满了西瓜皮、苹果皮、葡萄蔓、燕窝毛和鸡毛之类的废物;良以是时适逢岁尽冬寒,冰雪载途,瓜果在北方其名贵有如黄金珠宝;西北军素以俭朴著称,竟有这样阔气的姨太太,如此豪奢享受,冯自是赫然震怒。接着,他连步又去张之江的元配夫人的住处侦察,却见四壁萧然,一灯如豆。冯用手电筒环墙一照,只看到所挂的尽是罗卜皮、烂菜叶子。两相对比,更使冯气冲牛斗。当即快步转回公署。西北边防督办公署原有「内防处」之设,职司侦查所属官兵之生活行动;这一机构,是直接属冯个人秘密指挥的,副官长张允荣暗兼处长。冯以其对张之江的荒唐生活,竟隐匿不报,立饬罚跪终宵;第二天,便演出了张(之江)都统本人罚跪大操场的那出活剧!
张之江是惯於被罚跪的。当其任西北军第七旅旅长、驻军通州时,黄膺白先生曾告诉笔者说:
某日,冯玉祥邀其向第七旅讲演,他早到旅部约一小时,驱车迳入营房,至正厅门外,瞥见张之江跪在电话机前,他大感惊讶,便问张道:「子姜兄,这是怎麽回事呀?」张一语不发,且仍不敢起迎。黄急忙打电话至南苑陆军检阅使署,向冯质询究竟。冯在电话中令张起迎,张始敢起立。事後,黄侦知原来冯张两人在电话中商讨某项问题,一言不合,冯便喝令跪下。张早已被训练成一「机器人」,且习於奴性,便不知不觉地两腿一弯,入地三尺了。据说,这一次张已被罚跪了四五小峙,但嘴里还一再声明这不能算久呢!
廊房是两军楚河汉界
上文缕述了杀徐树铮的主角冯玉祥和配角张之江的生平行径与其意识形态後,我们可以了解了康南海所指的「大盗」究竟是怎麽样的人。兹再将徐案的始末,及其遭害经过略述於後:
要了解徐案的起因,先要了解当时我国的政治局势。
按自民十三年冯玉祥由热河回师北京,禁锢曹锟,使得直系政权土崩瓦解,他和张作霖联合拥戴段祺瑞为北京临时政府执政。冯遂自请将其所属部队改编为国民军,而自任「西北边防督办」,掌握甘、宁、青数省的军政大权。这时,国民军有三个番号:第一军军长冯自兼,所部近十万,进据察哈尔和缓远,联兵宁夏、青海,南伸至甘肃;其统辖地区,均系西北重镇,故称西北军。第二军军长胡景翼,占据河南及陕西一部。第三军军长孙岳,守住河北大门。并以张壁为京师警察总监,控制北京的治安,而冯部的主力,实际仍留北平附近地区,以鹿锺麟为京城卫戍总司令。东北军与西北军的「楚河汉界」,便是平津铁路线上的廊房,也就是徐树铮的被害处。徐案之发,即在冯与张作霖行将直接发生军事冲突之前,亦即冯将唆使郭松龄倒张的前一阶段。其原因是相当错综复杂的。
段祺瑞於民九直皖战争失败後,息影津门,不问世事,及冯玉祥倒吴(佩孚)成功後,请其入主中枢;是时,段手下除了卢永祥仍负隅於浙江一省外,几无一兵一卒。在北洋军阀时代,没有枪捍,便没有发言权,所以民十三年奉系与西北军联合拥戴这位北洋元老出任名义上的国家元首时,段的智囊团多不表赞成,料其结局必致凶终隙末,故皖系第一流人物如徐树铮、曾毓隽、曹汝霖等均不入阁,暂抱观望态度,於是才轮到像梁鸿志这样二三流的人物出任执政府秘书长。
徐氏遇害的基本原因
但段与徐关系特深,倚畀甚殷,自己既然有了相当局面,自不能令其长期投闲置散;於是由执政府畀以特使名义,出洋考察,防问英、德、法、义、美、俄各国,随员中有袁世凯之婿薛观澜等多人(编者按:有关徐树铮之经历及其在廊房遇害之详细经过,薛观澜先生曾撰文多篇,在本刊发表)。薛系逊清出使英法各国大臣薛福成之孙,留美出身,曾任北洋政府驻津外交特派员,故徐在访问欧美各国期中,洋文工作多由薛担任。徐虽系一介武夫,但对国学造诣颇深,下笔万言,倚马可待,且擅昆曲,对国乐亦甚有研究。当其在英访问时,英人曾请其发表演讲,徐以「中国之音乐」为题,对国乐力加阐扬,深入浅出,议论精辟,听者为之动容,初不意中国军人,竟有如此高深之文化修养。当然,段之派徐出国访问,是有其深远的意义的;他要培养徐的国际声望,以备大用。徐亦深体段意,所以他在周旋各国政要之间,处处也表示政治家的风度。
徐对国际政治的观察,素具敏锐的眼光。当时,俄共始攫取政权不久,因国内一贫如洗,无力对外,故决定采取列宁路线,先进行其本国「社会主义建设」,而暂时放弃托洛斯基的世界革命计划;对中国政策,则采取两面手法:阳示结好,声明自动放弃帝俄时代在中国所夺取的利益,并恢复中俄外交关系;阴则扶植中国共产党,并勾结实力派军阀冯玉祥作为响应,期以「软功」赤化中国。
徐在国内的政治地位,自为俄方所熟知,所以当他到达莫斯科访问,与俄外长齐采林晤谈时,齐即以甘言蜜语为饵,企图对徐加以利用,使其成为冯玉祥第二,以增加苏俄赤化中国的资本。殊不知徐是受中国文化薰陶很深厚的一个人,在他心目中,根本就瞧不起什么马克斯那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尤其当他到达莫斯科後,获悉冯玉祥与俄共勾结的内幕,对俄方更表不满。今齐采林肉眼不识泰山,竟想在他身上动起脑筋来,徐当然不会卖这个账的,所以他对齐的甘言蜜语,乾脆答以「中国的国情,不宜实行共产主义。」断然予以拒绝。这一答复,固然是乾净俐落,但也种下了徐氏後来「躬丧其元」的恶因。共产党人的信条是:「不是同志,便是敌人。」俄共对徐之不肯「上钩」,当然是不会饶过他的;因此,莫斯科的「不幸会谈」,竟造成徐氏遭难的基本原因之一。
结成三角同盟以倒冯
冯拥段上台,一开始便怀着「利用」的目的,企图以段为缓冲他和奉系之间矛盾的调停人。段对冯的反覆无常,以倒戈为看家本领的作风,素无好感;益以段的属下对奉系人员多有私交,所以在段主政时期,如遇到奉军和西北军发生利害冲突,而须由他出面调停时,段难免有袒奉之处。这么一来,冯对段由腻而厌,由厌而怨,由怨而恨,恶感日深;尤以当时北京的治安大权,操在冯手,段处身危城,如坐针毡。这一切情形,身在国外访问的徐氏是知之甚谂的。他平时事段如事父,段的苦恼,也就是他的苦恼;段的困难,也就是他的困难。现在他获悉段在北京简直就像「烤鸭」似的在那裹受活罪,那有袖手旁观坐视不救之理。於是专程返国,决意设法对付冯玉祥。但他本人也是光棍一名,手无寸铁,那有力量来制裁拥有重兵的倒戈将军呢?思维再三,唯有联合各拥数十万大军的奉系首领张作霖、与坐镇东南半壁河山的孙传芳,结成段、张、孙三角同盟,以实力对付实力,才有倒冯的可能。那知他这一切计划,在他返国後一一进行时,却被冯派在上海负责情报的朴化人所侦悉,一五一十地向冯玉祥密报了。
晋京之前访晤张季直
徐树铮於民国十四年夏间由美返沪後,即电段拟晋京拜候起居。段以其本人在京已危如累卵,何能保护徐之安全?故回电力阻其来京。但徐氏胆豪心壮,平时对其本身的安全,素不重视,今谒段心切,自不能因一纸危言,而改变其初衷;於是对老长官的善意劝告,置之不顾,决计晋京。
他在北上之前,先赴南通访晤张季直(謇)先生,盘桓数日,寄情山水,引吭高歌,弹唱昆曲,并和这位在野的元老,说出他收拾时局的抱负,大获「状元公」的赞许;所以张氏在挽徐联中,才有「听大江东去歌残」这句话,实不胜其悼惜之感!
徐於结束南通之行後,又赴金陵访晤孙馨远(传芳),谈妥了制冯的计划,然後才乘专车北上。到京後,即赴执政府晋谒。他一见段,口称「老师」,便两膝跪地行个大礼,段并下跪答礼,触景生情,师弟两人相拥而泣。一阵悲伤过後,徐究竟是年轻气盛,他告诉段道:用不着悲观,制裁冯玉祥的办法,他已和张作霖、孙传芳商量妥了,短期内即可采取行动。段一听之下,心里虽感欣喜,但仍面嘱徐氏应小心谨慎,勿以轻率为敌所乘。徐为人赋性豪爽,他向段告辞後,一到外间办公室,即向段的秘书长梁鸿志说道:「你可即草拟讨伐令,咱们要马上对付冯玉祥了!」要知,当时北京政局是极端错综复杂的,明争暗斗,尔诈我虞;冯工於心计,段的左右,难免布置有他的奸细,徐所说的「草拟讨伐令」一语,不移时即传到冯的耳朶里。於是,徐之难逃一死,已经是注定了。
当徐氏离京返沪之日,突有人在段的办公桌上留一纸条,上面写着:「又铮万不可去,去必死……。」段急忙派人将这一纸条送徐。但这时他所乘的专车,已升火待发,且徐夙以豪壮自负,认为这一张纸条无足轻重,一笑置之。其左右曾劝徐改乘汽车循公路前往天津,俾可避敌耳目。徐以其身系政府大员,一举一动皆应堂堂正正,岂可舍正路而不由。於是仍然乘火车启程。讵料此行竟果然演出廊房一幕惨剧。
陆承武做了替罪羔羊
原来在徐氏到京的前一个月间,冯玉祥接到朴化人自沪发出的密报後,杀徐的计划即已开始布置了。而担任这一项布置工作的乃是冯的副官长张允荣。至於自认为徐案凶手的陆承武,只是被利用为「替罪的羔羊」而已。陆的官职仅为西北边防督办公署的挂名参事,他和冯有中表之亲,其父陆建章於民国七年因煽动军队反段,在津为徐所处决,冤冤相报,今利用其子出面为父报仇,正是师出有名,至少在「做案」的掩护上,也可自圆其说了。
陆承武平时原住居於天津,但为了参加布置这一谋杀工作及出面认罪的法律问题起见,曾数度前在张家口,寄宿於督办公署的军法处,与该处处长张庆荣协同研究。杀徐另一应行顾虑的问题,即当时的平津路上驻有英国使馆所属的卫队。前次冯由热河回师北平途径丰台车站时,即曾与驻防该地的英军发生冲突。前车可鉴,不能不未雨绸缪。况驻京的英法使馆,素倾向於段,常暗中牵制西北军队的行动。再则,当时天津的日本驻屯军,经常派兵梭巡於京津道上,冯夙以排日自命,日方对之自极为厌恶;且当时的驻津总领事,即日本故首相吉田茂,乃一反冯健将。另二次大战时,在日军占领下出任香港总督的酒井隆,维时任职於天津日本宪兵队,亦视冯为眼中钉。冯对徐采取行动时,若英、日两国军队路见不平,拔刀援徐,则对冯将极为不利。这些有关「洋务」上的问题,陆承武来到张家口时,曾求计於北京政府驻察哈尔的外交特派员、素有西北军谋士之称的包志拯;故事发之日,张庆荣和包志拯两人均先到廊房听候差遣,以备万一。冯且另派督办公署的外交处长唐悦良,及京畿卫戍总司令鹿锺麟坐镇北京应变。这样严密的布置,几等於西北军为了杀徐树铮一人、而实行全体总动员了。
软计不售继之以硬功
其实,包志拯出任西北外交特派员,乃苏俄驻平使馆所授意,并即中共头目李大钊所策动。李当时系住於俄公使馆的前院,担任「第五纵队」的工作,这是苏俄在我国北方所布置的侵略阴谋之一。换言之,徐之被刺,除国内的政治矛盾外,尚含有国际的阴谋在。
案发的当日,徐的专车驶至廊房时,冯方的对付办法是先礼後兵。开始,先以张之江名义,请徐下车,表示欢迎。徐对来人告称:要公羁身,无暇下车,如张督办有事相商,不妨上车面谈。软计不售,继以硬功。俄而陆承武突然出现徐之座前,手里散发着「报仇雪恨」的传单,嘴里大喊「杀人犯!杀人犯!军警快来……。」这时,张之江已化装成二等兵模样,混在普通军士中,挥挥手做一个暗号,兵士们便把徐树铮强行拉下车,推至离车站以东一百多公尺处,亦即票房北角的台阶上,只听砰然一响,徐氏即应声而倒。一代人豪,竟不克展其长才而死於非命,宁不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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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祥的性格与事业成败
熊 斌答问
问:请先生谈谈冯玉祥之性格对其事业之影响。
答:冯氏出身行伍,而能极一时风云际会之盛,自有其过人之长处。冯氏身体强健、精力兼人,且富恒心与毅力。因其崛起於行伍,故不仅能刻苦耐劳,且深懂士兵心理,对於世故人情极为透澈,亦因此每对官兵或民众演说,辄能把握群众心理,博取同情。冯氏富於爱国观念,求知欲旺盛而领袖欲亦极强,不甘屈居人下。
冯氏之短处则为气量偏狭,不能容物。盖亦以读书不多,涵养功夫欠缺所致,故常於重要决策之际为意气所蔽。前述因孙岳争地盘而遽作天津撤兵,即其一例。
冯氏又喜予智自雄,弄权术而缺诚意。是亦英雄之通病。
冯氏最大之弱点,则为其魄力不够,利害心重,於患得患失之间,往往不见其远者大者。盖因其出身士卒,小本起家,自後统率大军,谨慎爱惜,唯恐损失,又缺乏战略战术之充分修养,用兵常不够果断。「拿不起,放不下。」冯氏之过分小心为其若干次军事失败之主因。兹略举数例:
天津初下,余即与张之江计议,国民军欲保持战果,拥有直隶区域,必须向东沿京奉铁路进至山海关,向南沿津浦路追击至山东德州。张颇同意,嘱余下令,以宋哲元为鲁人,故遣之率军南下,孙连仲则领骑兵东进,进扼山海关。令既下,向冯报告。冯虑军力分散,不敢扩张,嘱坚守天津勿再前进。冯氏固缺乏战略头脑也,仅著眼於天津一隅,殊不知若无前进据点,则天津一地断难久守。余坚请张之江,至少须北至唐山南止沧州,然为势已蹙。未久张宗昌即自德州反攻国民军。殆直鲁奉联军南北夹击,天津即被迫放弃。
前述杨村一役,冯氏於作战前一日遣使送撤退计画,亦为一例。如依照冯之谨慎办法,不仅天津无法攻下,比即陷於进退失据之境。
其次,民国十九年中原大战之旷日持久,亦因冯氏缺乏魄力。当时双方僵持,胜负难分,而南京方面於平汉路确为弱点,有人建议,令张维玺率四万人南下,可长驱直入武胜关。冯氏考虑再三,终不敢采纳此计。
谦 庐: 西北军闻人志略 (外一种)
以下《冯玉祥为何送我清宫磁器》是以《春秋》杂志总第178期(1964年)同名内容全文为发布底本。《西北军闻人志略》的标题则为HGC所拟,为原作者连载于《春秋》杂志的随笔《春明旧梦》中的两篇,HGC以《春秋》总第635期(1983年)、639期(1984年)同名内容全文为底本完成数字化处理。
其中,《冯玉祥为何送我清宫磁器》作者薛观澜为晚清名宦薛福成之孙、袁世凯之女婿,与民初北洋要人多有过从。《春明旧梦》作者谦庐(笔名)则为中华民国时期北京名医,因医术而与多位军政界闻人结缘。
冯玉祥为何送我清宫磁器
作者:薛观澜
〖冯玉样初出茅庐之时,为我的朋友,迨其飞黄腾达後,又为我的敌人,人事变幻,往往如此。盖冯氏首倡倒戈,背叛故主,一变而为颠没北方政府之主角,再变而为倾覆国民政府之罪人,而其部下如孙殿英、杨虎城等,皆以畔喭闻,非绿林之散卒,即骊山之叛徒,此我所以腐心於冯玉祥也。〗
冯任董事、我当处长
冯玉祥安徽巢县人,祖籍河北,行伍出身。其人磊呵而英多,故能角立杰出於其时。民国八年冯氏任第十六混成旅旅长,驻军北京南苑,声华藉甚,已有劲旅之称。当时北政府派其率部入闽,但为闽督李厚基拒而不纳。冯虽愤愤然不自得,已为时人所瞩目。民七年伊在武穴防次宜布自主,反对皖系,曾获革职留任之处分,此其生平第一次倒戈。我於民国八九年开始与冯玉祥认识,彼此甚为投契,吾寓北京盔头作,冯曾一度来访,随从一人,朴实无华,谁能料到其为全国风云人物哉!
是时黎元洪与蒙古王公塔旺布加拉等合办中美实业公司,黎氏任董事长,张勋为副董事长,王芝祥任华人总裁。我以通晓英文,得任总务处长。冯玉祥亦加入资本,列名为董事,冯氏每遇公司开会必到,到必早。观澜察其用意,纯在联络蒙古王公,尤与奈曼王巴林王贡桑诺尔布等,情深意密,大起作用。此时冯氏不过一区区旅长,已有窥窬西北之志,眼光甚远,允称一时之雋楚。
一日公司开会时,冯氏谓观澜曰:「薛先生,你每天要到外交部,又要到汇文大学教书,如何分身得来?」我答:「我任汇文体育主任,专教田径运动,我且乐此不疲。」
冯欣然曰:「我与汇文老校长颇有渊源,因此我信奉基督教,斋务长刘俊卿是我好友。」(老校长是美国人,故俄人始终疑冯亲美也。)
我说:「好极了!本星期六,汇文与清华作田径对抗,冯旅长可去参观否?」
冯答:「我一定来参观的。」
届时冯果守信而来,与运动员潘作新、尹商屏等一一寒喧,运动员都说:「冯旅长可爱极了!」
我当时对冯玉祥云:「我将薪金移赠穷苦运动员,我教运动,则以军法部署,近来北京各校风纪大坏,故我教授之时,必请老校长坐在一旁,以便随时施罚,因此运动成绩,得有惊人进展。」冯点首称是。想不到我的作风与冯治军之术不谋而合也。
是日两校之田径竞赛,清华大学以一分之差,败於汇文,可谓破天荒之举。颇予冯氏以深刻印象;厥後我在廊房遭难,冯氏肯饶我一命,实与此次运动会大有关系。
对待部属、严厉过度
冯氏体胖,身极臃肿,朱砂脸,眉横一字,煞气腾腾,酷似黄巢,其颧赤,威重也。其声喑,情伪也。满口新名词,不登大雅,是固炫鬻以取名当世者。然其态度娴静,言语中肯,顒顒卬卬,温恭如也。吾辈对冯,皆存好感。盖冯氏常坐马车,随从甚少,戎装简朴,不类军官,斯与当时风气背道而驰,有足劭者。此後冯氏督陕督豫,升迁甚速,惟在河南与吴佩孚争衡甚烈,冯氏欲得热察绥巡阅使,吴佩孚靳而不予,授以陆军检阅使,乃闲散之职。冯对曹吴,恨之切骨。当江浙战事将起,冯请缨,援苏齐(燮元),吴又不准,冯大怨望。国民党即乘此时派人游说,冯氏遂告动摇矣。
第二次直奉战起,吴佩孚於北京四照堂点将,计共下十道命令,有先声夺人之势。盖吴氏牧野鹰扬,中州虎峙,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中央授之以旄钺之重,元首付之以专命之权,乃统领步骑,四十万众,躬行讨伐,士气奋竦,讵知冯玉祥心怀叵测,在南口遽行倒戈,使吴军轰然大溃,晨夜逋遁。奉军张作霖遂得死里逃生。
冯氏既具蝙蝠之性,卒之无人敢与深相结纳,厥後吴佩孚,张作霖、靳云鹗、李景林、张宗昌等五路兴兵,驱逐冯氏,冯获苏俄接济,藉得苟延残喘。迨吴佩孚为革命军所败,冯从潼关出兵,如虎出柙,国民政府畀以重要位置,然其野性难驯,卒叛国府,凶终隙末,实可丑也。
查冯氏失败之由,在於部属离心,而冯部下,良材实多,若以诚信相孚,事固大有可为,惜冯氏对於部属,严厉过度,虽高级将领,偶仵意旨,惩罚不少留颜面,兹举数例,以概其余:
张之江以国民军总司令之尊,因在廊房谋杀徐树铮之举,不能依照冯氏之命令行事,冯氏怒斥张之江,罚坐营门外,使张氏无地自容。
韩复榘已升军长,偶因小愆,冯竟罚其荷枪而站列车之旁,使其当众出丑。
祖坟得保、送我宝物
至於石友三、孙良诚等,所受惩戒尤多。要之,冯军之中,有类似特工之组织,军官之间,易滋猜忌,结果大家皆师冯故智,相率倒戈。夫苏俄与冯勾结,原欲借之以为侵略中国之工具,冯亲苏俄,无非利用於一时,以解倒悬之急。我在莫斯科时,已得闻其详情矣。然冯本为基督教徒,又营菟裘於美国,实招俄人之大忌。且於国民党清党之际,中国共产党员来能获冯氏庇护,而苏俄人员经冯氏防地返国者,冯亦淡漠遇之。旋冯由美赴俄,船泊敖德萨,因放电影,当场焚死,冯殆死於苏俄特工之手,可谓自食其果者矣!
冯虽皖人,祖坟在保定,而曹(锟)吴(佩孚)二人则在保府有极大潜势力,此因曹(锟)在光园驻节甚久,故冯氏於直奉二次战争中倒戈之後,保定民众怒吼,议决铲毁其祖坟。当时我任保定道道尹兼戒严司令,适在廊房事变之後(编者按:冯玉祥当年在廊房谋杀徐树铮时,薛观澜先生与徐氏同时被逮,险遭毒手。)乃代为设法疏通,以德报怨,冯之祖坟得以保全,事後冯甚感德,嘱其孙副官转赠磁器一大箱与我,皆大内精品,我只允收三件,聊以示谢:一为万历年制麒麟送书花瓶,高三尺;一为乾隆五彩大花瓶;一为慈禧太后御用冰盘,所绘三英战吕布,康熙年制,工致非凡。盖皆冯逼宫之时所攫取之清宫御用品也。据孙副官云:冯军在察哈尔一带,粮糈匮乏,悉恃宝物为挹注,谅系实情。
迨至民国十七年夏,北洋政府解体,我辞直隶交涉使之职,但由於天津领事团之挽留,拖延三月不得交代,为之五内如焚。蒋总司令所派来之代表蒋作宾,谓我在北洋政府时代曾救过伍朝枢夫人一命,劝我打销辞意,我因矢忠於北方政府,决无恋栈之心,不得已而登报声明,表示再经旬日之後,我当挂冠而去。於是,阎锡山、冯玉祥与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伍朝枢各派一人来天津,死力以争此数一数二之优缺,使我无所适从,几经考虑,我决承认国民政府所派者。冯玉祥不怿,来电切责;阎锡山为此,竟对我下通辑令,措词甚烈,然我每日仍从小白楼到署办公,且须经过傅作义所据督辕,阎之通缉令未予执行,颇出意料之外。综上所述,可见阎冯二氏摩擦之一斑。
轮上焚死、太过离奇
嗣後阎冯合作,与中枢对立,失败之後,冯乃遁居泰山五贤祠,待时而动。对日抗战时,复与蒋委员长合作,初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指挥淞沪战事,但其部下多受中央节制,冯氏尸位而已。旋调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冯大喜,因所属韩复榘、宋哲元、庞炳勋等皆其旧部,孰知韩宋皆不再与冯氏合作,且不与冯谋面,冯派参谋长鹿锺麟赴济南晤韩,被韩软禁,冯遂愤而辞职。不久武汉沦陷,冯终未得要职,因此冯玉祥怀恨在心,自请出国考察水利,私心又别有所图矣!
此际冯对中共已发生幻想,愈益反对中央。抵美之後,发表谬论,并著书攻讦蒋 ,离美前且致函李济琛,辞曰:「只要你不和共产党合作,美国可以支持你掌握中国政权。」不料此事大伤共党之心,实与冯氏在俄轮上遭到惨死最有关系。据我所知,当时冯氏先已购法国船票,退去之後,始改乘苏俄邮船布加泰号,驶往欧洲,冯氏此行乃秘密上船,美国密探竟被瞒过。苏方却要冯氏全家赴俄,冯无计可施,只留其子在美,与妻女共上俄轮,轮启碇後,驶抵巴东与奥台萨之间,冯氏在轮上放映电影时,竟与其女同时焚死。最离奇者,当时火势不大,从失事到扑灭为止,仅费几分钟,俄轮船主迅即宣布冯氏父女业已举行海葬,此与航海习惯,大相迳庭,不知俄人何以自圆其说也。
质言之,冯玉祥为人,志趣雄奇,器干英峙,惜其拔迹草莱,愚佻短略,谲觚非常,未尝学问,直似袁绍,志大而智小,忌克而多疑,薛笃弼氏曾批评冯氏云:「冯氏练兵,毕竟是一好手,如果他不谈政治,就好了。」旨哉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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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军闻人志略(二则)
作者:谦 庐
春明旧梦?冯玉祥独厚段雨村
段雨村名其澍,为西北军中少数出身正统军事学校者之一,与冯玉祥发生关系亦极早,曾任其总参议有年,为西北军元老,在一般高级将领前甚有威信,人咸以待刘骥、王瑚之礼待之。
据余所知:段在冯(玉祥)前之地位极其特殊。一言以蔽之,冯对之颇示敬重,礼遇远在待刘郁芬、李鸣钟、张之江,鹿锺麟等之上;惟从未给以部队,亦未委以实权。终其生,段(雨村)只一高级幕僚耳!
冯对西北军中人,向有一不成文之惯例,即礼遇文人,而严待军人;但又重用军人,而闲置文人。段虽出身军人,而冯独以待文人之礼待之,绝未对其叱咤喝令,始终亦未对之真正重用。反之,当冯在北洋军中初建系统时,段之地位已高而尊,宋哲元、韩复榘、吉鸿昌、孙连仲等,均或为排长,或为列兵;而不数年间,均飞黄腾达,各统大兵。昔日为冯所尊之段其澍(雨村),虽仍尊崇如昨,而始终未获机缘独当一面,或总领师干。所可慰者:冯对韩、宋、孙、吉之辈,呼来挥去,犹马弁之不如。彼辈之位愈高,而冯对之辱挫亦愈甚。辱挫後面不改色,口无怨言者,立有升官之望。据闻:冯尝沾沾自喜,以为独得李合肥当年用人之法门。在李门下者,不为李以「贼娘儿」诟之者,无升迁之望也。
是故冯於王瑚、薛笃弼、何其巩、余心清、黄少谷之流,礼貌远在待高级将领之上;而王之地位尤极特殊。人云:冯玉祥伪为能为乐,故以师事王,盖王之作伪功夫,炉火纯清,冯所自叹不如者也。冯以为苟能学尽王处世为人之术,则君临天下,四海归心之期,指日可待。
冯对薛之态度、则介於客卿与「部下」之间,喝斥之时,与礼遇之厚,不相伯仲。
而於何、黄、余之辈,则纯以之部下视之,发号施令,如对牛马。然仍远优於对高级将领。後者被罚立正,罚「两腿半分弯」,罚「跑步若干圈」者,几如家常便饭,有时且「罚跪」、「罚自打嘴吧」,甚至於「打军棍」也。
段雨村则始终未蒙如此待遇,故在军中目为异数。相传段曾力谏冯发动中原大战,冯虽大不悦,亦未怒形於色,仅在段前,怒以细故,罚打一随从副官军棍四十。段闻弦歌而知雅意,遂绝口不谏矣!
冯败後,段即寄居燕京,不再返其安徽原籍;仅以西北军耆老之资格。由宋哲元月致炭敬若干而已。
冯向不准其部下公开蓄妾,段则独为例外。中原大战前,段已拥有妻妾三人,而名之曰:「家乡段太太」、「北方段太太」、「南方段太太」。
奉冯命刘陈联婚
西北军中另一耆老陈某,为清代拔贡,向在军中为冯(玉祥)讲解孔孟之道,颇为冯所尊重,居然准其留辫,以示「敬老尊贤」。陈为福建人,其子陈琢如、号璞章,留学日本士官。归来後即任冯之高级幕僚。冯败後,幼陈亦居燕京,任冀察政务委员会高级顾问之职。
幼陈之次女,极富美名,余亦常见之,风姿绰约,有古美人风,果绝世之选也!余闻人言:徐永昌、潘复、袁良、何其巩等,皆曾先後为其子求亲,而卒以年龄不当,或派系不同,而成罢论。後由幼陈作主喜嫁与刘骥之子刘玉人。刘固西北军元老,而其子则弱不禁风,畏母如虎,殊不足以克绍箕裘。幼陈何以以女妻之?颇为其戚友所不解,而独得冯之赞许。冯曾自南京寄赠礼物若干,丘八诗一首,祝其早早生男,他日驰骋疆场,「赶走日本鬼子」云。人谓:冯对刘陈联姻之欣欣色喜,盖以为西北军之老人,仍以团结一体为重,他日冯之东山再起,或可有望也。
刘陈结缡之日,西北军另一元老段雨村被聘为「证婚人」,宋哲元以次各西北军昔日魁首,均一一亲临致贺,余亦躬逢其盛,得识刘骥其人。以余匆促中之印象而言,刘之外貌,既瘦且庸。颇似京戏中演「末」之角色,予人以玉堂春中红袍陪审者之感觉;言谈举止,亦颇乏精明果断之像。何以冯用之为总参谋长?亦一奇事也!诚百思不得其解。
春明旧梦?冯玉祥不善用人
冯玉祥(焕章),非吾友也!而余与之交往颇繁。其副官长宋良仲,尤为余每周必来之病人。冯虽倡节俭,禁贪污,励廉明,而宋则财源茂盛,添房进产,广置侧室。冯处之泰然,一若毫无所知者!「宋二太太」为苏产名妓,某日昼夜雀战,事为冯妻李德全所闻,立告冯。冯即以「纳妓」与「滥赌」两罪,痛责宋(良仲)军棍数十。事後由余为之治疗。
可怪者:未几日,冯突下令,以宋升署经理处长,「缺」之优厚,所入之丰,犹在昔日之上。至是,西北军中求官逐利之徒,颇育望责军棍者。
「宋二太太」之金兰姐妹:一为丁春膏夫人,亦即丁宝祯宫保之曾孙媳。另一为前四川督军陈宦之如夫人,亦即民初北京韩家潭「花王」之一,鼎鼎大名之「魏三姑娘」也!其人其事,亦曾见诸曾孟朴著之「孽海花」中,一时之风头可想而知。
此三夫人均为余之病人,每来辄娓娓告以珍闻或秘辛。当宋良仲被冯下令责军棍时,宋二太太曾电请魏三姑娘,婉恳陈宦代为说项免责。陈大怒曰:
「汝等真乃妇人之见,不识冯玉祥为何如人!倘我代宋说项,冯必加倍重责之,以示其绝不能为外界所动也。冯之以不近人情为荣,洪宪时我在川已饱积经验矣!」
盖陈宦奉袁世凯命督川时,冯为其麾下一旅长耳!而终於迫陈仓皇出川者,亦冯也。
吾家世代耻与朝三暮四、背友求荣者为伍。是故,冯虽於余彬彬有礼,颇形亲热;而余不以之为友也!
冯妻李德全,为教会中人,不修饰,御眼镜,复於脑後束发,益觉道貌岸然。常以镂有十字架之文房四宝,上书「光被四表」四字,分赠友好。余亦蒙见赐二三次之多。冯之爱将张之江,亦起而效尤。而其所赠之墨盒、笔架,较李者尤大尤多。据闻:张对宗教之虔诚,已达狂热程度。当其奉命杀徐树铮於廊房後,祈祷日繁,三句不离「耶稣」矣!
张之江视为右臂者,为张树声将军,其人於帮会中辈份甚高,而矫揉造作。满口「耶稣」,一如冯、李,毫无江湖豪侠气慨。亦可怪也!一说此乃张在西北军中自保之道,非如是,不能在冯之榻前,勉为帮会中之「老头子」;否则,冯必杀之久矣!
为媚冯计,此公每收「徒弟」时,必令其同时接受洗礼。故冯、李对之,始终宠信不衰;後且恩宠远胜张之江矣!
无分昼夜,此公喜御墨镜,颇增神秘之感。谈话时又极慢,且哼且讲,极类京剧中之道白。曾以喘症就诊於余,并曾两度奉冯命,邀余至京郊冯处「便酌」曰:
「大夫——咱们的——冯先生——又想请您老——去吃一顿白菜豆腐——就大馒头啦!——」
言时态度严肃,而语气轻薄;颇似真言,又颇似揶揄,其难测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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