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陆记Ⅲ——世界史上的洲际争霸(血祭墨西哥、日落安第斯、星耀新大陆)(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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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大西洋,走出中世纪,大洲的樊篱被打破,海洋文明的时代就此启程,从1492到1776,从哥伦布、科尔特斯、皮萨罗到华盛顿、富兰克林、杰斐逊,这里有传奇征服者的武功,有被毁灭文明的悲鸣,有思想启蒙者的发聩之声,有追求自由者的无畏豪情。看美洲这块大陆如何走向毁灭,又如何迎来重生。

  《逐陆记》第三卷,近代卷来了。

逐陆记Ⅲ——世界史上的洲际争霸(血祭墨西哥、日落安第斯、星耀新大陆)(转载)

  逐陆记Ⅲ?近代卷?世界史上的洲际争霸

  血祭墨西哥?阿兹特克文明毁灭记

  日落安第斯?印加帝国征服记

  星耀新大陆?美利坚合众国开创记

  第一部分 血祭墨西哥

  题记:

  只要这个世界可以延续存在,阿兹特克人所创造的特诺奇蒂特兰这一名城的声威和光荣,就永远不会消失。

  ——墨西哥城国立人类学博物馆纪念碑铭文

  1.适彼乐土

  有个老头儿作了个梦,梦中神对他降下启示,要他率领族人离开故土,去寻找神赐与他们的福地。当梦醒之后,这个虔诚的老人家就带着他的部落出发了。

  这老头儿不是犹太人的先知亚伯拉罕,而是十二世纪末的一位中美洲酋长,墨西卡部落的首领特诺奇(Ténoch)。他的神也没有像犹太人的耶和华那样,为他们明确指出一个迁徙的目的地,只是很含糊地让他们“寻找乐土”。但是梁园何在?神却玩了一个神秘。于是,在那个没有GPS定位系统的年代,特诺奇只能带着整个部落,在中美洲红色的土地上用脚去丈量。

  这一走就是100多年,不但老特诺奇早已作古,他的后人们也已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终于,在西元十四世纪初的某一天,他们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大峡谷之中,面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水泽,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莫非这就是一直在寻找的乐土?旅人们问自己。这时,一只大鹰忽然从天而降,是今天已经销声匿迹的北美瓜达卢贝种,形体硕大,顾盼生威,它施施然地落在一株仙人掌上,巨爪中抓这一条沙漠响尾蛇。这景象让老特诺奇的后人灵光一闪,故老相传的梦中神谕忽然清晰起来,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向走了一个多世纪的族人们宣布,漫长的旅程到了终点——记住这只鹰。

  特诺奇的族人就在这片今天被叫做特斯科科湖的水域边,找了个沼泽环绕的小岛安顿下来,他们在此兴建了一座村寨,命名为特诺奇蒂特兰,以纪念率领他们适彼乐土的第一代领导核心特诺奇酋长。据考证,这一年是西元1325年。

  新的家园土地丰腴,该地区所处的纬度带,适合各种中美洲独有的作物生长:玉米、白薯、木薯、辣椒,还有烟草。墨西卡人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到了收获季节,全部落老少围坐欢庆,祭司诸神,其乐也融融。

  但这种恬淡的田园生活,注定不会成为尚武的墨西卡人的主基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墨西卡人很快发现自己并不是这里唯一的居民,至少已经有六个部落早于他们在此安家,按照先来后到,分别是:居住在南边与特斯科科湖相连的另一片水域霍奇米尔科湖南岸的霍奇米尔科部落,别号“花籽人”;居住在将特斯科科湖与霍奇米尔科湖分隔开来的突出部分,扼守着两湖连接处的“湖口人”库尔坎部落;距离墨西卡人最近的谷地西边的“路桥人”特帕内坎部落;特斯科科湖东岸的“弯人”特斯科科部落;被排挤到谷地南部锡腊山以南的“锡腊山人”特拉特沃尔科部落;以及居住在东边谷地之外的“面包人”特拉斯卡拉部落。这六个部落都和墨西卡人一样,是从西北方迁徙至此的,说的都是纳瓦特拉克语,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

  好的地段已被这前六个部落瓜分殆尽(甚至后两个部落都已经搬出了谷地),但初来乍到的墨西卡人不是安分守己之辈,没过多久,墨西卡人开始挑战四邻,到处抢夺邻近部落。坐地户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几个部落找到南边的“湖口人”库尔坎部,请他们出头,后者自称是中美洲显赫一时的托尔特克人的直系后裔,他们居住的库尔坎城在当时是特斯科科湖周边数一数二的强大城邦。湖口人于是联合南边的“花籽人”和墨西卡的近邻“路桥人”,三军合围特诺奇蒂特兰。好虎架不住群狼,墨西卡人大败,其首领和很多部众被库尔坎酋长科克斯?科克斯抓回去劳改,在蚊蝇滋生的水边很遭了些罪。

  按照中美洲的习俗,这批战俘迟早要被宰掉祭神,但墨西卡人命大,非但免于这种可怕的命运,而且很快时来运转,又重新获得了上战场的机会:湖口人和花籽人打起来了。墨西卡人的战斗力让科克斯?科克斯印象深刻,他把这伙劳改犯放出来,让他们去帮忙对付花籽人。

  重操黑耀石制的刀斧,这个彪悍民族如鱼得水,在一场伏击战中大显神通,打败敌军后还抓了30名花籽人做俘虏。在带他们去见科克斯?科克斯之前,墨西卡人首领吩咐手下用石刀将每名战俘的左耳都割下来。科克斯?科克斯见了残缺不全的战利品,有些不解,问为什么专挑残障人士来抓,这时墨西卡人打开皮袋,把30只血淋淋的耳朵倾倒在地上,在场的库尔坎人无不惊叹:果然够狠。

  经此一战,墨西卡人名声鹊起,他们就改作雇佣兵,为科克斯?科克斯效力。本(十四)世纪中期,墨西卡人获得了与雇主通婚的权利,墨西卡与库尔坎的联盟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稳固,地位也有所提升。取得了强有力的靠山,加上自己能打,墨西卡人在特斯科科湖一带的根基越发牢靠,实力也在飞速地积蓄着。

  公元十四世纪中叶,旧大陆在日复一日的折腾着——

  从东往西数去,本就蜗居海岛国境颦蹙的日本,南北朝正在对峙,互有攻杀;大元帝国倒是疆域辽阔,但在那怪物般庞大的躯壳下,水旱蝗灾层出不穷,很快就会有人偷偷地把一个缺一只眼睛的石头人儿埋到黄河河道里,等这件艺术品被掘出来时,观众们不会像欣赏断臂维纳斯那样赞叹它的“残缺之美”,而是将这视为亡国之兆。再往西,伊斯兰世界里老的老小的小:奥斯曼刚开始领着土耳其人进入欧洲艰难创业,尚不成气候;未来奥斯曼帝国的大敌跛子帖木儿,此刻还是一个健全的儿童,正在中亚慢慢长大;印度的德里素丹国,暴君战争大旱蝗虫苛捐杂税种族歧视,要什么有什么;埃及的马木鲁克王朝里,开创王朝的“河洲派”已经没落,新贵“碉堡派”正酝酿着谋朝篡位;蒙古征服者在波斯建立的伊儿汗国里,可汗不塞因也在逊尼派和什叶派间举棋不定,他叔父合赞汗的改革成果,将在他的摇摆中逐渐归零。不争气的欧洲也好不了多少:俄罗斯还在对蒙古人卑躬屈膝;拜占庭几乎只剩了一座君士坦丁堡;西班牙北边的基督徒和南边的摩尔人打得正热闹;英王爱德华三世与在法国当国王的远房舅舅查理四世,因为买卖羊毛的问题关系一直紧张,而等到没留下子嗣的查舅舅死了,又想起娘亲舅大的骨肉之情,死皮赖脸地偏要跑过海去继承其王位。这种“挖绝户坟”的行径遭到了另一个远房亲戚腓力六世的坚决抵制,两家终于掐了起来,却不曾想这一掐竟掐出一场百年战争,直到下个世纪都掐不完。欧洲其他地区,也在专与灵性和智慧作对的天主教会控制下,呈现出一潭死水的稳定局面,很多人吃不上饭,黑死病却在泛滥,伟大的文艺复兴高潮还要等等才来,所幸已经有薄伽丘,正在以道貌岸然的教士修女们为主角,猛编黄段子,这是那个灰暗年代的文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丽色调。

  当地球厌倦了这没完没了的吵吵嚷嚷之后,优雅地扭动屁股,把自己的另一半拿到太阳下来晒。此刻,日光所及之处,立时呈现出一副完全不同的风貌:墨西卡人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

  2.称霸大湖

  到了十五世纪,库尔坎人在墨西卡人的辅弼之下,渐渐有了成为特斯科科湖老大的趋势,两个部落的关系也日益亲密融洽。

  然而,金鳞不是池中物,墨西卡人不甘心一直做库尔坎人的打手和附庸。这一天,墨西卡人的首领去向科克斯?科克斯提亲,希望迎娶他的爱女,以进一步促进两族之间友好敦睦的邦交,科克斯?科克斯欣然应允。

  库尔坎人的公主,正憧憬着“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会踏着五彩祥云来娶我”,却不知最可悲可怖的命运在等着她。在新婚之夜,新郎倌竟命人将她的一整张皮剥了下来,制成一件皮衣,给祭司作为法器。随后,科克斯?科克斯应邀来探望女儿女婿,墨西卡人将他引入祭祀堂。火把昏暗的光线中,老酋长看见墨西卡人的神职人员正在摆弄着一张人皮,老头还以为来到了《画皮》拍摄现场,定睛一看,那皮却分明是自己女儿的,科克斯?科克斯当时这份崩溃的感受就甭提了。

  早有准备的墨西卡人则乘机逃入特斯科科湖中,向北边他们此前的居住地驶去,待得狂怒的科克斯?科克斯想起命人追赶,为时已晚,墨西卡人已经逃回了四面是水的特诺奇蒂特兰。科克斯?科克斯遭遇了强烈的心灵创伤,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祸乱让库尔坎大伤元气,而墨西卡人又重新投靠了他们最初的邻居“路桥人”特帕内坎部落,此消彼长,库尔坎人也无力对他们报复。随后,一位有库尔坎血统的墨西卡人阿卡玛皮奇特利出任酋长,双方关系有所缓和。

  回到特诺奇蒂特兰的墨西卡人虽然仍要向特帕内坎人“纳贡”,但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地盘,他们现在收敛了一些锋芒,开始务实求发展。阿卡玛皮奇特利请来大湖周边各部落的技术人员,让他们指导族人大搞城市建设,据记载,墨西卡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搭建石头房子。他们还排干沼泽、筑坝蓄水、挖掘河道、修建栈桥,此时,他们还有了一个天才的发明,由于特诺奇蒂特兰坐落于湖中小岛,土地有限,当人口渐多,耕种用地渐渐不够,阿兹特克人想出了一个奇妙的办法,他们在湖中打上大木桩,用绳索相连,在中间结网搭板,覆盖沙土,形成一个个人工岛,在上面种植作物,这种人工岛称为“奇昂帕”,不但扩大耕地面积解决了吃饭问题,还使城市规模拓展数倍,而且水陆相依,宛如梦幻,特诺奇蒂特兰这座沼泽中的小村寨开始有了点城市的样子。

  阿卡玛皮奇特利死后,墨西卡部落又接连出现了两位低调的领导人,分别是维辛维特和奇马尔波波卡,他们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维辛维特很有政治头脑,在“路桥人”和四周邻居的战争中,他出于盟约义务派兵助战,但很审慎地保存实力,同时通过联姻等手段,稳固和周边强力部落的良好关系,后来又看准时机在“路桥人”和湖对岸的“弯人”特斯科科部落的大火拼中挂帅,漂亮地大败对手,阵斩其酋长伊斯利尔索齐尔,弯人都被他打直了,特斯科科部落臣服于湖西的特帕内坎-墨西卡集团。

  随后轮到弟弟奇马尔波波卡,可惜他在位的10年间,各种天灾不断,他没来得及有什么作为,就被特帕内坎部落的僭主马斯特拉干掉了。马斯特拉是前任特帕内坎酋长特索索莫克(维辛维特的岳父)的幼子,他在老爹死后发动政变杀了作为“王储”的兄长,雄心勃勃地准备征服整个特斯科科湖,可惜他的才能与野心并不匹配,连自己的部落都无法统一,特帕内坎人的一个分支,与特诺奇蒂特兰隔水相邻的特拉科潘部落不满马斯特拉的所为,与之决裂。

  几代墨西卡领袖韬光养晦的策略这时体现了成效,奇马尔波波卡虽死,但留下的家底已很殷实,他的叔叔伊特斯科亚特尔继任酋长之后,准备趁着当前的乱局把大湖地区的霸权从宗主特帕内坎人手里夺过来。他联络当初的手下败将,逃入山里的特斯科科残部,一起来打昔日盟主特帕内坎人。他们两军在特拉科潘人的地盘登陆,三伙人合击马斯特拉的嫡系班底阿茨卡珀查尔科部落,经过几个星期的血战,大获全胜。据后来的西班牙研究者考证,这是西元1428年的事。

  凭此一战之功,伊特斯科亚特尔威震特斯科科湖。战后他趁热打铁,先是将“路桥人”从前的地盘据为己有,又使特诺奇蒂特兰北边另一个小岛上的城镇特拉特沃尔科成为自己的附庸,那里由后来被赶出谷地的特拉特沃尔科人兴建,因而得名,此前一直是大湖区的主要贸易集散地,其首领与奇马尔波波卡一同被马斯特拉杀害。至于战时的两个小弟特斯科科部落和特拉科潘部落,也被伊特斯科亚特尔收编为永久性同盟,根据盟约,三族以墨西卡人为盟主,一致对外作战,战利品的分配比例为墨西卡人40%,特斯科科人40%,特拉科潘人20%。看上去特斯科科人是与墨西卡人平起平坐的,但伊特斯科亚特尔还留了一手:解释权归他所有,这就意味着墨西卡人是真正的最大赢家,他们吃肉,另外两家只是跟着喝点汤而已。

  至此,纳瓦特拉克语系七部落中的资历最浅者墨西卡人后来居上,成了该地区的头号实力派,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峡谷,也从此被叫做墨西哥谷地,直到今天。

  打倒马斯特拉的军事胜利,和确立三族同盟的政治胜利,让墨西卡人扬眉吐气。现在发迹了,伊特斯科亚特尔也出于常见的暴发户心理,打算杜撰一些祖上的光鲜事迹。如前所述,他们在墨西哥谷地的最初几代人混得比较落魄,他们的历史书记员笔下画出来的祖先形象(墨西卡人还没有文字,用图画记录历史),也都是惨兮兮的。伊特斯科亚特尔认为这种唯物主义写实派的历史观不利于恢宏士气培养民族自豪感,他下令书记官们将绘有“不健康内容”的鹿皮手抄本全部呈缴上来付之一炬,说“吾之属民无需此等书籍”,然后下达指示: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

  横下对比一下就知道,焚书这事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那要秦始皇、尼禄、“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才行,而伊特斯科亚特尔竟已隐然与这些狠角色并驾齐驱,足见其雄略。在伊特斯科亚特尔焚书的火光中,墨西卡人以往积弱不振的记忆灰飞烟灭,征服的激情与冲动也随之熊熊燃烧。有这样强有力的主心骨,墨西卡人很快建立起了民族自信心,这从他们编出的辉煌历史中可以窥见:根据最新版本的记录,墨西卡人本来居住的地方叫做阿兹特兰,意为“白鹭之地”,是个类似于伊甸园的人间仙境。后来在神明的指引下,肩负着神圣的使命,离开故土,来到墨西哥谷地,带领当地人民高举旗帜,开创未来……

  阿兹特兰这个美丽但不太经得起推敲的传说很快深入人心,于是,后来其他部落的人们逐渐转而把墨西卡人叫做阿兹特克人,这片土地的新霸主有了新名字。

  在本文中,我们也就此改用这个更为响亮的名号来称呼他们。

  3.列王纪

  1440年,阿兹特克人真正意义上的开国之君伊特斯科亚特尔去世。

  趁着阿兹特克人的治丧委员会忙着为他料理后事的时候,让我们插入一个简单的讨论,即“阿兹特克是否能称为一个帝国”。

  从伊特斯科亚特尔时代起,阿兹特克人以墨西哥谷地为中心,向四周拓展势力和影响,确立了在中美洲各部落中的绝对优势,周边的部落,基本上不是加入他们主导的联盟,就是向他们纳贡称臣。这种霸主地位使得后来初次与他们接触的欧洲人以为,阿兹特克人实行的是他们熟悉的欧洲式封建帝国体制,于是,“阿兹特克帝国”这类的字样在欧洲人的早期记述中频频出现。

  对此后世有学者提出过异议,最具代表性的是十九世纪的美国人类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他在巨著《古代社会》中写道:

  必须从美洲土著的历史中删除“阿兹特克君主国”,因为这是虚妄的,而且也是对美洲原住民的歪曲,他们既不曾发明,也不曾发展过君主制,阿兹特克人组成的政府不过是一种部落联盟,仅此而已……谈到这个组织时,只要用军事酋长、酋长会议、首领和酋帅这些词来区分他们的公职人员就足够了。

  (《古代社会》第七章《阿兹特克联盟》)

  摩尔根这个结论的依据概括起来主要有:1.阿兹特克人首领的职权主要体现在军事领域,另有一个酋长会议掌管内政,首领不具备君主国元首的权柄与威望;2.阿兹特克人的领袖嬗变过程中,没有明确的世袭规则,有父死子继,也有兄终弟及,其中后者还有时是同母异父兄弟间传承,这是原始的母系氏族的遗迹;3.阿兹特克人虽然打败了很多其他部落,但无法将战败者的土地变成直属领土,被征服者通常能保留很大程度的自治权,包括世俗政务方面和宗教方面;4.阿兹特克同盟的结构是一个强者(阿兹特克人)统治着若干弱者(特斯科科人、特拉科潘人,以及其他们被征服部落),双方的关系仅靠纳贡来维系,阿兹特克的行政力无法直接渗透到联盟其他成员处,而这些归附部落的恭顺程度也有不同;5.阿兹特克人没有做出把墨西哥诸部落整合成一个民族的努力,他们的政府机要部门不向三族同盟以外的部落开放,也没有推广普及自己的语言、文化、价值观,远不具备维系一个帝国所需要的国家概念和意识形态;6.阿兹特克人的生产力水平低下,连“文明三要素”中的文字和冶炼金属这两项都不具备,其领土、人口、科技、文化等诸多软硬指标,也都达不到一个“帝国”应该具备的水准。

  综上,摩尔根对阿兹特克人政治形态和社会发展程度的定位是:中等野蛮人社会,他还作了附注,基本相当于希腊人打特洛伊战争时的那个水平。

  摩尔根先生言之有理,论之有据,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在用旧大陆的标准衡量新大陆(尽管他本人生在新大陆)。以这个标准来看,将阿兹特克称为帝国确乎欠妥,但是,这个考核标准本身是否适当,似乎还可从其他角度理解。

  恩格斯有一本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基本可以算是摩尔根《古代社会》的读书札记,其中就谈到,限于没有驮兽和缺少铁矿石,以及地形狭窄不适于同纬度气候带之间横向交流等客观因素,再加上东西半球的居民彼此相对隔绝,因此“由于自然条件的这种差异,两个半球的居民……便各自循着自己独特的道路发展,而表示各个(社会发展)阶段的界标在两个半球上也就不尽相同了”。

  举例来说,如果以中国人的眼光审视欧洲,难免觉得欧洲那些帝王们也都名不副实,根据中国式理念,君王是什么?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乾纲独断一言以为天下法,是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棒也能磨成针,以这个标准来看欧洲,那些要受教会腌臜气,要以王冠和土地为抵押向商人甚至农民借贷,要和常人一样遵守一夫一妻制的君主们,难免觉得他们怎么也好意思称孤道寡?

  同理,阿兹特克人的政治与社会发展程度,和欧亚大陆不具可比性,但在当时的中北美洲,已堪称翘楚,他们的首领有足够的力量对部落民众以及周边予求予取;他们的建筑、文化、艺术都是中美洲千年以来的集大成者;他们的武力和势力范围在中美洲鹤立鸡群;他们的都城特诺奇蒂特兰,鼎盛时期有25万居民,非但在美洲首屈一指,和同时期的欧洲城市相较,也足以一览众山小,最早到此的西班牙人称这座巨城有“三个塞维利亚那么大”。这些固然还不足以让我们将他们与欧洲和亚洲的君主国等量齐观,但换上美洲原住民的标准(如果有的话)来衡量,或许阿兹特克人的部落或城邦,也算得上是有美洲特色的帝国了吧。所以,“帝国”、“皇帝”之类的措辞固然应当克制使用,但也不宜完全弃绝,此既为从俗,也算是依照“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研究视角。

  接着讲阿兹特克人的故事,伊特斯科亚特尔死后,部落的长老会议选出军功卓著的蒙特苏马一世作为继任人。这位出身行伍的新首领有个外号叫“易怒者”,脾气火爆可想而知,当军头的时候,脾气大点,顶多像张飞那样鞭挞鞭挞士卒,还不算什么大事,而现在做了部落首领,发起“天子之怒”来就不得了,那可是要“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蒙特苏马在任内,把他的愤怒向周边不断地发泄,先后征服了谷地北部和东部的诸多部落,阿兹特克人声势愈盛。

  在众多征服地中,有个名叫普埃布拉的部落引起了蒙特苏马格外的兴趣。该部落在“事人”方面没什么建树,“事鬼”却非常在行,不但广修庙宇,还发展出了一套完备的宗教系统。普埃布拉人经常进行一种称为“花环战争(xochiyaoyotl)”的军事行动,具体内容就是到其他部落境内劫掠活人,抓回来以后,经过一系列复杂而神圣的宗教仪式,屠宰祭神。

  在中美洲文化里,以活人献祭的现象是很普遍的,但杀人杀得这么有条理这么行而上的,还不多见。蒙特苏马也很重视文化事业,认为普埃布拉的做法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以“道之所存师之所存”的良好求学态度,将手下败将的宗教思想和仪式全盘继承过来。

  由于战争以抓获俘虏为首要目的,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时阿兹特克战士不会在战场上结果敌人,他们通常选择用黑曜石刀未打磨的一面将敌人击倒生擒。军功的考核,不是看杀敌而是看俘获,因此阿兹特克战士特别注重留活口,据说他们抓获对手后,会对其说“你是我心爱的儿子”,而被俘者要答道:“你是我心爱的父亲”,这条战争法则约定俗成,颇有些以战为礼愿赌服输的气度。在蒙特苏马统治的中后期,“花环战争”不断上演,成批的俘虏在金字塔上成为祭品,祭台下,阿兹特克的臣民们在被鲜血浸润的宗教感情中如醉如痴。正是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直到十五世纪六十年代中叶,阿兹特克人连续遭遇了几年严重的飓风灾害,农业减产人民陷入饥饿,无力再去打草谷。

  1469年,蒙特苏马去世,他的儿子阿萨亚卡特尔子承父业。他在恢复了部落生气之后,继续向南向西拓土,颇有斩获,但他也缔造了一项不光彩的纪录,在西征米乔坎部落时遭到惨败,成了欧洲人到来之前唯一一位有过败绩的阿兹特克首领。

  可以令他挽回颜面的是,在他任内特诺奇蒂特兰北面的小岛特拉特沃尔科,从阿兹特克的附庸变成了直属领土,而这一场吞并战的导火索既荒唐,又略带香艳:作为传统商业城镇,特拉特沃尔科一向不太瞧得起四肢发达的阿兹特克暴发户,在一次阿萨亚卡特尔造访特拉特沃尔科时,该城的妇女们集体向阿兹特克统治者表达了轻蔑,具体方式是排成一排集体冲着他亮出臀部。这本是旖旎风光,奈何阿萨亚卡特尔不解风情,指责特拉特沃尔科人太过三俗,他还借题发飙,于是,一堆屁股引发了血案。

  除了开疆拓土的事业,阿萨亚卡特尔还继承了老爸的宗教情怀,现存的墨西哥镇国之宝阿兹特克日历石(又称太阳石),就是他任内的杰作,这块巨型石盘直径4米重20余吨,雕刻精美大气。从这件法器中可以窥见,阿萨亚卡特尔时代阿兹特克人的宗教更加繁盛,当然,这也意味着更多的人祭、更多的血。

  阿萨亚卡特尔当政10年之后死去,1479年,他的弟弟索蒂克被选中继位。

  索蒂克是个浑身艺术细菌的统治者,他上台以后大搞市政建设,修筑了美轮美奂的战神庙和雨神庙,成为阿兹特克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他的另一项发明是“祭祀石”,这是一种烧烤用的石质器皿,具体用途是:烧烤祭品们被活剖出来的心脏。

  索蒂克的建设利在后世,却毕竟功在当代,他把主要精力花在了营造上,却没有拿出足够的军事,尤其是足够的祭品,因此有些镇不住场子,执政7年之后,被一些不满他的首领们密谋毒死了。

  索蒂克死后又是兄终弟及,继位的阿维索特尔深谙“古今万事都成空惟有杀人才是真”的成功哲学,尤其是鉴于哥哥不得善终的命运,他决定举办一场空前的人祭大典。

  继位当年,阿维索特尔就联合盟友,特斯科科部的首领内萨华尔皮利,南下瓦哈卡,展开了一场超级大猎捕。经过历时两年的通力合作,1488年,这对黄金搭档带着拿获的2万名俘虏,浩浩荡荡地凯旋。随后特诺奇蒂特兰的金字塔上大张旗鼓地摆开祭坛,俘虏们被押解着鱼贯登台,后来的欧洲研究者根据阿兹特克人的描述推算,这支献俘长队排出了足足3公里。金字塔顶,两位领导人隆重出场,亲自献技,用黑曜石刀为这些俘虏们作活体心脏摘除手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接下来双方的祭司官员勋戚们按照品节次第上台,轮番从事这项圣洁的事业,最终,整整两万名俘虏全部被挖心斩首,这个数字成了一个血腥的纪录,整个金字塔被染成了暗红色。

  阿维索特尔在大屠杀之后继续南征北战,一直向南打到今天的危地马拉境内,在北面也深入今天的维拉克鲁斯地区,阿兹特克疆域达到顶点,中美洲诸部莫敢不从。除了东北沿太平洋的若干边远地区外,在中美洲唯一敢于无视阿兹特克人权威的是他们的同宗,当年纳瓦特拉克语系七部落中硕果仅存的“面包人”特拉斯卡拉部。

  特拉斯卡拉人居住的谷地四周都被阿兹特克人及其盟友、附庸的领地包围,但他们硬是凭着地利之便和顽强的个性苦撑不倒,杀人冠军阿维索特尔也拿他们没辙。1503年,正当阿兹特克首领准备再次攻打特拉斯卡拉部落时,一场罕见的大洪水席卷特斯科科湖,特诺奇蒂特兰被淹。阿维索特尔不得不把精力转移到防汛工作上,他向擅长筑坝的盟友特斯科科人求助,后者造好堤坝请他去验收,当阿维索特尔亲临现场指导工作时,不知从哪杀出一个刺客,用石头敲开了阿维索特尔的脑壳。

  阿维索特尔的一生,嗜杀嗜淫,十足王者风范,最终以身殉社稷,一些阿兹特克人每当想到他励精图治御宇呈祥的十七年,想到他以酋长之尊,为了治理水患亲身奔走在大堤上,总不免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也为之湿润。

  从阿萨亚卡特尔到蒂索克再到阿维索特尔,阿兹特克的宝座已在同一代屁股下坐了三朝,随着阿维索特尔的遇刺身亡,权杖终于该传给下一个世代了,这个接棒的人,就是阿维索特尔的儿子,阿兹特克人历史上知名度最高的末代君主,蒙特苏马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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