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谓太平天国战争史，其实是《中国历代战争史》之太平天国卷。掩卷之际，沉思良久。三点体会。
一、蚁观一祢衡
“魏帝营八极，蚁观一祢衡。”是李白的诗。魏武帝曹操眼光远大，志在天下。一个祢衡，就像小小一只蚂蚁。想要碾死他，就是那么容易。
我想着这句诗，又想着这卷书。太平天国自初起至灭亡共15年的时间，年年月月都在作战。当时没有飞机，人不能上天。但是借助庄子的大鹏鸟怒而一飞的话，俯瞰一下，又当如何？
试到野外看看小蚂蚁吧。一只只忙忙碌碌，或者营巢，或者聚食，当然也会在打仗。蚂蚁们的战争也很惨烈，往往尸横遍野，死尸沉积。假如蚂蚁也流血，肯定也会血流殷地。
当蚂蚁在战争时，你能够阻止吗？你能够拉开他们，恢复和平吗？我自然是不能，更不知道谁能。
天平天国的战争，打来打去，厮杀不已，是不是也跟蚂蚁作战一样呢？
战争也许是动物们的本性，也许是人的动物性，想来令人感到悲哀。
二、悲哉石达开
有人说时势造英雄。假如没有天平天国运动，萧朝贵、陈玉成、李秀成们不过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怎么有机会展示才能。
这好像就谈到了人生的目的和意义。萧、陈、李三位一番奋斗，虽然展示了个人才能，却个个都不得好死。人生一世，到底要追求啥？到底怎样的人生更值得过？
我看石达开，却深深为他悲哀。
他起初所立的战功，尤其在武汉地区的作战自不必说，和湘军的作战也不必说。当杨秀清想要和洪天王并称万岁之后，被洪天王召人杀掉。其实一众人等都对杨秀清的专横跋扈心怀不满，但是大家最初只要杀掉杨秀清一个人。结果韦昌辉不杀则已，竟然杀了两万多。不仅杀了杨秀清的满门，而且尽诛他的部众党羽。这样子令洪天王很不安，也令随后赶回的石达开很不满。言语之间，石达开就和韦昌辉起了冲突。韦昌辉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石达开见势不妙，赶紧缒城而逃。他逃了，他留在天京的家人就逃不了，一个个都做了韦昌辉的刀下鬼。
最后韦昌辉自然也被别人给杀掉。韦昌辉死后，石达开再被召回。众望所归，石达开要主持大局，稳定机枢了。可是洪天王对他不放心，再安排两个亲哥哥洪仁发、洪仁达与之抗衡，为之掣肘。
事做不成，石达开很不开心，于是负气出走。这一走，果然是天高地迥。君子交绝，不出恶声。虽从此不再奉命，然而仍然尊奉洪天王是领袖、元首。
他这一走，极尽曲折与坎坷。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走遍了南及西南诸省。一路上，虽然曾兵精将广，却先后被几次分流。大家跟他有样学样，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成仇，更不相从。尤其在他回到家乡，享受荣归故里时，所率领的三江两湖人士更加离心离德。众人纷纷开拔，各谋生存。想来当时众叛亲离，日暮途穷，最令之椎心泣血矣。
从此之后，率领乌合之众，无训练，无宗旨，攻坚不可，只能避实间行，出没边地，一败再败，渐渐一筹莫展。
尤其最后行至大渡河畔，因为不了解地势水情，本可立即渡河，却在犹豫之间把已经渡河的万余前部人马召回。谁知连日大雨，河水暴涨。待雨势渐缓，对岸清军已至，想要渡河，犹如登天。回头路又被当地土司断绝。四面里绝壁阻隔，江河难越，身陷绝地，无法可想。直至粮秣净尽，杀马而食，再到桑叶草根皆尽。
他的妻妾五人，携着他的两个幼子，自沉于河。
看见清军树起了“投诚免死”的大旗，于是选择一人赴死，免却众难。张开黄盖，穿好王服，跟从数人，携长子石定忠，直接去到南岸投降。后被解往成都，四川巡抚骆秉章杀之。死年三十三岁。
当他临死，当已心灰意冷，无所求矣。
其三，对垒的那些哥哥弟弟
读来颇有意思，洪秀全带领的有他的哥哥洪仁发、洪仁达，还有洪什么的我们不必深究。曾国藩带领的则有他的弟弟曾国荃、曾国华，再有曾什么的我们也不必细察。
韦昌辉带着他的弟弟韦俊。韦俊在韦昌辉被杀后感到不安，于是投降清军，改名韦志俊，变成了太平军的死敌。
李秀成领着他的弟弟李世贤。李世贤也跟着打了不少仗，在浙江、安徽地区也颇立了不少战功。
曾国藩当然韬谋过人，老辣深沉。他弟弟曾国荃好像与子颇不同。曾国荃当然颇立战功，安庆与天京都是他率兵打下的。
但是你可知道这位曾国荃是个怎样人？
为了防止争功，最后攻打金陵（天京），他拒绝淮军协攻。城陷之后，大肆抢掠。直至把抓获李秀成送到营中的乡民派人擒获，因为怀疑收藏有李秀成的金银细软。关押拷打威胁，种种手段用尽。不仅那位乡民，甚至他的全村，大家最后只好空村逃匿。
事情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有些伤天害理？
还是看看曾国藩怎么评价他弟弟吧：“沅浦不独尽用湘乡人，且尽用屋门口周围十余里之人，事体安得不糟，见闻安得不陋。”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竟然也办成了大事，立了大功。你当然可以说他是沾了哥的光，但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
曾国藩不肯奉命把李秀成解送京城，而抓紧时间遣散湘军，自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在。
再看看洪天王与他的哥哥们。
书上说，洪天王的出身，既非如周武王及秦始皇之为封建诸侯，亦非如汉高祖及明太祖之为市井平民，又非如王莽、曹操、司马懿等之为权贵奸雄，而仅为半个秀才之迂腐儒生。借着奇伟的宗教力量与伟大的政治号召，团结信徒，得三五雄才伟略或骁勇善战之辅佐，再加上清朝的腐败至极，清军的窳败至深，最终也曾经称孤道寡，享受过顶礼膜拜。
有时觉得，洪天王的末世，实在更像是精神病人。他深居宫内，摒绝男性，被嫔妃包围，所乘的轿子，要由六十四人扛抬。哪还是什么革命领袖？再看看他对李秀成怎么又用又防吧，李秀成在前方打仗，他派人把李秀成的妻子老母看得紧紧的。而对英王陈玉成则做得更绝。因为陈玉成最后在安庆打了败仗，为了防止败军返回天京带来扰乱，干脆封江，不许回来。想想就知道陈玉成是什么心情。
你再看看他两个哥哥吧。
洪仁发被封为安王，洪仁达被封为福王。李秀成在供状中说：“主用二人，朝中之人，甚不欢悦，此人又无才情，又无计算，一味古执，认实天情，与我天王一般之意见不差，压制翼王，是以翼王与安、福王三人结怨，被忌压制出京，今而远征未肯回者，因此之由也。”
其他的例子还有，就这“又无才情，又无计算”八个字，基本把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跟着精神不太正常的弟弟也过了过称王的瘾，最后当然是惨死。
本来想写写太平军为什么会失败的，后来觉得从哥哥弟弟的角度来说也有意思，于是那篇暂时不写也罢。
2020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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