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枕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应于每月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唯有相见于法庭【文绣发出的离婚函】
我出生于晚清的没落贵族上三旗中的镶黄旗,自幼端庄秀雅,惹人怜爱。清朝被推翻后,母亲给我改名傅玉芳,给我上新式学校,希望我的人生有个新的开端。可1922年,我被末代皇帝溥仪圈定为皇妃,我的人生又被锁进了威严的紫禁城。我谨守宫中礼节,渴望和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子牵手一生,可他的眼里永远只有那位婉约高贵的皇后娘娘。
我独守枯灯,愁泪暗流,无人怜惜。不堪忍受的我选择登报公开与溥仪离婚,诀别世人艳羡的衣食无忧的生活。离开后,我一路颠簸流离,为了生计,我做过教员,糊过纸盒,卖过烟卷……可不管如何困苦,我都没有后悔当初与皇室的决裂。相爱需珍惜,不爱了就放手吧......
公元1909年,清末宣统元年的一个寒冬,我出生于北平方家胡同锡珍府邸。我家是满族贵族上三旗之首镶黄旗,先祖地位显赫,祖父锡珍曾官至吏部尚书,是个附庸风雅的大学士。可是父亲却是纨绔子弟,做了内务府的一个小差事,就沉溺于犬马声色,挥霍无度。说是贵族,其实我自幼也没享受多大的荣耀,我出生不久,清王朝灭亡,把家底挥霍得差不多的父亲也在几年后离世了。
母亲带着我和姐姐黑大姐,妹妹文珊在花市租了套简陋的房子,过得苦不堪言。曾任吏部尚书的五叔是整个没落家族中唯一还能算荣耀门庭的人。他极其疼爱我,在我8岁的时候,给我联系了北京私立敦本小学读书,学名傅玉芳。我性格内敛,少言寡语,却天赋聪慧,各科都学得很好,深得老师喜爱。乱世中,我似乎也看见了一条崭新明亮的道路。1922年,大清王朝早已被推翻,可民国还是保留了对皇室的优待。"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
那年,到了适婚年龄的末代皇帝溥仪在贵族中寻找心仪的女子,五叔把我的照片也呈了上去。在呈上的一堆照片里,在诸多妙龄女子中,我貌不倾城,才不横溢,可溥仪却偏偏相中了我。起初我还是他钦定的皇后人选,可我没落衰败的家庭让瑾皇贵妃很不满意。于是温婉高贵的婉容被封为皇后,我被册封为皇妃。后来我想,这其实也只是他随意的一圈吧,可是却改变了我的一生。
尽管不是皇后,只是皇妃,却也在这个没落的家族中成了一道闪电。每天来家里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五叔更是老泪纵横,说不枉费对我的千般疼爱。我上了新式学校,不想过一入宫门深似海的生活。“我不愿意!如果你逼我,我就去死!”我发出了抗议,却是无比的软弱无力。溥仪给我家送了一套大房子,还买了全套名贵的紫檀木家具,聘礼如云,母亲再也不用为生计操劳。我的出嫁原来能让家庭安康,我渐渐没了抗议声,默默跟着五叔学习宫中的礼节。我对紫禁城有了幻想,对那个陌生的男子有了幻想。我哪里知道,入宫其实是我一生悲剧的起源。
婉容皇后
1922年12月1日,溥仪大婚。北平人山人海,万人空巷,社会名流都纷纷到宫内恭贺,这场婚礼极其隆重。可隆重都是别人的,与我无关。我比皇后早一天入宫,为了好跪迎皇后。我给我的皇帝夫君磕头,然后在长春宫局促不安地等着他的到来,可是红烛燃尽了一支又一支,我等到天明,也没有等到他。第二日,皇后婉容进宫,她才是溥仪真正的妻子,礼仪比我高出数倍,恭喜的人朝拜的对象也是他们。溥仪望着被冷落的我说了句我不用跪拜皇后。我听从他的旨意,却成了婉容记恨我的起端。
我知书达礼,生得也还算端庄,可在清丽脱俗的皇后面前,就成了歪瓜裂枣了。皇后谈吐文雅,深得溥仪的欢心,他们欢声笑语,情意绵绵。生性木讷的我在深宫里却是不相适宜了。长春宫是以前慈禧常住的地方,宫殿非常豪华,却也寂寞如冷宫。我每天早早起床,给四位太妃和皇后请安,然后就独居长春宫,以书为伴。
溥仪不喜欢我,很开心我痴迷于书籍,给我请来英语老师和名儒教我学习,自己落得清净。可是即使这样,皇后婉容还是不容我。我偶尔生病未及时请安,她都要大发雷霆,溥仪是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的。这样的婚姻让我绝望,我孤独郁闷却无处可诉。
1924年,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皇室优待协议》被撕毁,溥仪被驱逐出紫禁城。我们在醇亲王府小居一段日子后,前往天津居住。出了宫,皇后穿着盛装,骄傲地行走在街头,成了报刊杂志追逐的焦点,溥仪也时时陪着她。可我的窘况却没有得到任何改变,我还是一样的不讨喜,只能一人捧着厚厚的书打发日子。被逐出宫的溥仪心里有了怨恨,在诸多遗老的建议下,他有了复辟大清朝的美梦。
他的想法得到了日本人的支持,他们频频见面,商定在满洲建国的计划。日本人残暴凶狠,哪有丝毫信用可言。我一次次力劝溥仪要慎重考虑,不能投靠日本人。溥仪听不见我的劝说,更是对我由不喜欢到了厌恶,都不愿意再见我一面。无论在皇宫还是天津,我都是一样的郁闷和寂寞。
此时,我的母亲早已去世,我的妹妹文珊来看我,她见我过得如此凄凉,很是愤怒。她说民国颁发了法律,女人也有离婚的权利,向我提出了和溥仪离婚的建议。我渴望自由的生活和婚恋,同意了妹妹的建议。1931年8月25日下午,我在妹妹的掩护下,离开了静园。我们找到律师事务所,向溥仪发了律师函:“事帝九年,未蒙一幸;孤枕独抱,愁泪暗流,备受虐待,不堪忍受。今兹要求别居。溥应于每月定若干日前往一次,实行同居。否则唯有相见于法庭。”
我的律师函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妃要离婚,这在几千年帝制的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溥仪也大吃一惊,想不到平时柔软的我如此刚烈,他托人和我议和,可我已心如死灰,不愿意再回头。
这一场刀妃革命,多次谈判未果,离婚成了定局。1931年10月22日,我和溥仪签订《离婚协议书》:一、自立约起双方完全脱离关系二、溥仪付给文绣五万五千元终身生活费三、允许文绣带走常用衣物和用品四、文绣返回母家居住永不再嫁五、双方互不损害名誉六、文绣撤回要求法院调解的诉讼,今后不得再提出诉讼。
溥仪觉得颜面扫地,委托天津各大报刊登出“上谕”:“谕淑妃文绣擅离行园,显违祖制,应撤去原封位号,废为庶人。钦此。宣统二十三年九月十三日。”我回到北平,我的行为惹怒了满清遗老,也惹怒了我的家族,除了妹妹,每个人对觉得我行事荒唐。漫长宫内的寂寞生涯我都熬过来了,此时已经得到自由的我更是无惧这些冷言冷语。我满心欢喜地幻想着我的全新生活,可在乱世,我却处处碰壁,举步维艰。
微薄的几万生活费在支付律师费后,很快没了底。为了生计,我去北平的四存中小学教书,可是来看我的人络绎不绝。我曾经的皇妃身份,让世人惊奇。我只好辞了工作,和妹妹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不久,我相依为命的妹妹也离开了我,我举目无亲,只好前去投靠娘家的表哥刘山。表哥曾经得到过我家的恩惠,他接纳了我,可是他家也是极度贫困,一家几口就靠表哥做泥水工吃饭。
我帮着表哥在工地挑灰递砖,晚上陪着表嫂糊纸盒,甚至还跑到大街叫卖香烟。我抛头露面,为了生计,能做的我都做了。已在满洲建国的溥仪听了我的窘迫,给我写信,希望我继续做他的淑妃,被我断然拒绝。紫禁城繁华的的生活我都不再留恋,这种被日本人监督的生活我更是无比厌恶。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举国欢庆,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华北日报当校对员。我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也迎来了我的二婚。
他是国民党少校军官刘振东,戎马半生却尚未娶妻。他对我细心体贴,我们交往半年后,决定成婚。1947年夏天,我们在京城有名的“东兴楼”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然,再隆重也是远远不及多年前紫禁城的那场盛宴,可是今天我才有了真正的笑容。
那年的盛宴是别人的,只是今天才属于我。世人的眼里,我们的生活并不幸福,其实我是甘之如饴的,因为我有了真正的爱人。他开了小平板车行,租平板车为生。我辞职在家专心打理家务,闲时看书作画。这样的日子没有持久,几年后,国民党败退台湾,我们没来得及南逃,被困北平。
我们的财产被没收,搬去北京西城得辟柴胡同里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生活。刘振东因为国民党的身份数次被审查,他没有被关,却要接受群众的监督。1949年,结束监督,给他安排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我们靠着这份薄薄的薪水艰难度日。可是我从来没有过要离开他的念头,因为他是我相濡以沫的真正的爱人。
这一世,我生在没落的贵族家庭,也进了威严的紫禁城,住进了华丽的长春宫,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我却没有过丝丝笑容,那些繁华都和我没关。其实我无惧所有的艰难困苦,我只想要和自己的爱人在尘世相守,安稳地过日子。刘振东给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们在简陋的房子里也过得其乐融融,可我却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1953年,身染疾病的我在家里倒下,再也没有醒来。所有的繁华与贫穷都在瞬间消散,我这苍凉的一生也划上了句号……
后记:44岁的文绣因为心梗去世后,贫穷的刘振东和邻居借了几块木板装了她,在北京安定门外的土城义地里草草埋葬,没有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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