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想起了《罗辑思维》讲过的一件事,说民国时期的历史学界有一个古史辨派,也就是顾颉刚、钱玄同那批学者,他们系统地提出了一个理论——“历史层累说”。我们今天看到的古代历史,是在转述的过程中,逐渐地一层一层被累加上去的。越到后来,说的历史就越久远,越到后来,中心人物的故事就越丰富。说白了,历史和神话很像,是靠一代代人往上穿凿附会地加东西,才形成我们看到的模样的。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顾颉刚先生提出来的“大禹是条虫”。中国人几千年来都在讲的古代圣王,尧舜禹中的大禹,是不是真实存在,在古史辨派看来,都是存疑的。
古时候人写东西就是这样,我们今天在乎的什么著作权,他们是不在乎的。明明是自己写的东西,要假装是古人写的,比如《黄帝内经》,是西汉人写的,也要硬塞给上古的黄帝。
我们今天在乎的名誉权,他们也不是很在乎,为了说明一个道理,随便抓来一个名人,就给编排一个故事。比如,庄子为了批判儒家,就使劲给孔子编故事,有一篇《庄子》当中的文章就写孔子在河边遇到了一个渔夫,然后被这个渔夫各种教育,总之就是你儒家那一套不行。孔子被教育完之后,不仅把这个渔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还回过头去教训自己的徒弟子贡。这哪里可能是真正的孔子嘛!
《三国志》里有个段子也很有意思。话说曹丕霸占了袁绍的儿媳妇。那个四岁就懂让梨的孔融看不下去了,于是他就告诉曹操,说这事没什么了不起,当年周武王推翻纣王之后,也曾把纣王的媳妇妲己赐给了自己的弟弟周公。孔融的本意是讽刺一下,结果曹操信以为真,还真去查典故了。找了半天没找到,就来问孔融,此事典出何处?孔融哈哈大笑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你让儿子霸占人家媳妇,那想来古人也是这么干的啊。我们今天讲的成语“想当然”就是这么来的。
其实这也不是中国文化的特点,在所有的口语文化中,事实和想象之间的界限其实都很模糊。
我今天说这个,并不是说古代历史的记载都是不可信的。恰恰相反,这可能正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历史记载上的造假和层累,换一个角度看就是文化基因的变异和创造。
有一次,我问吴军老师:“你觉得人工智能在创造力上会彻底替代人类吗?”他的回答很有意思:“暂时看,不可能。因为机器不会犯错。”
你想,根据进化论的原理,物种的演化就是一代代的抄袭上一代的基因。但是总会有抄错的地方,那些有利于适应环境的错误就被保留下来,这就是物种演化的根本机制。
其实不仅是物种,人类所有的创造性进步也是这么来的。不断犯错,不断产生变异,在变异中再进行选择,然后才有那么一点点进步。因为机器暂时还不会犯错,所以机器没有根本上的创造性。而人类和机器相比,不靠谱,会犯错,能想象,能层累地堆积各种想当然的东西,这恰恰是人类创造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