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的情形彻底颠覆了西方有关国家和民族的传统理论。尽管阿富汗因为伊斯兰这一宗教信仰而形成了统一的国家，但不同的民族及部落身份认同又使他们陷入四分五裂。这种差异非常严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使人不得不怀疑，阿富汗这个国家真实存在吗？
无可否认，学者们认为，阿富汗建立国家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1747年，然后，这一过程一直延续下来，直至1919年，阿富汗摆脱英国的统治，正式独立。阿富汗作为一个国家存在了数百年之久，这一事实最少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促进了国家认同的形成。有人就在一些表达方式中找到了这种国家认同的存在证据。比如来自阿富汗东部楠格哈尔省，靠近与巴基斯坦接壤地区的一个部落长者，就曾这样表述：“没有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没有食物；没有属于我们的水源，就没有生命；没有我们自己的鲜花和树木，就没有灵魂；没有这个国家，就没有诗歌，没有音乐，那我们也就不是阿富汗人了。”和许多西方的阿富汗学者一样，沙阿M.塔齐回避承认，“阿富汗人民缺乏一种国家意识。”相反地，塔齐认为，阿富汗人的国家认同意识来自于这个国家在1747年形成之前（在艾哈迈德·沙阿·杜兰尼统治之下）“外来势力干预的持久历史模式”，而且这一意识一直延续到了现代社会。
外来干预势力最终成了这个国家的一种统一力量，也许这个最新的事例就是1979年12月，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苏联人将此前阿富汗不同派系之间的一场内部政治冲突转变成了一场运动，它使许多阿富汗人团结起来，反对外来侵略者。外来势力的干预似乎重新唤醒了一种非常真实的爱国主义意识，尽管有的时候这种意识并不是很活跃。从历史的角度而言，当阿富汗人在反对外来侵略的时候，这种爱国主义就会显露出来。苏联人在阿富汗的经历，使人们记起来此前外来势力干预阿富汗事务的一段传言。1809年，一位派驻到阿富汗王室的英国外交使节建议说，只要他们的君主能够接受英国的指导，阿富汗人就可以享有品质更好，更加安宁和平的生活。一位阿富汗长老是这样回答那位使节的，“不和谐的声音，我们可以接受；敌人的警告，我们也可以接受；我们可以接受流血，……但我们永远不会接受一个主子。”
尽管这个故事可能并非事实，但它也形象地反映出在阿富汗社会生活中分裂主义的影响和作用。阿富汗社会中的这些差异，已经成了那些学者关注的焦点。他们热衷于认为阿富汗并没有真正的形成一个国家。拉里P.古德森是研究阿富汗问题的一位专家，他曾断言，“阿富汗从来就不是一个拥有共同遗传基因和文化的国家，它只是一个由完全不同的人群组成的集合。他们在民族、语言、宗教甚至是种族上都不相同，只是因为地缘政治上的异想天开才迫使他们不得不呆在一起。”阿富汗人的民族身份认同与国家身份认同并不一致，构成了阿富汗社会结构和传统的基础。
阿富汗的民族
民族身份认同，是阿富汗文化中最为显著的特征。古德森将民族身份认同看做是“今天的阿富汗之所以形成的最为重要的历史传承因素，因为它一直贯穿了阿富汗的整个历史。”定居在阿富汗这块土地上的不同民族，他们混合在一起，这是数百年来，多个外来势力不断入侵并决定在阿富汗停留下来所产生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富汗成了中亚地区民族交汇融合的十字路口。到了20世纪，阿富汗境内主要存在6个大的民族群体和许多小一点的民族社区。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民族群体包括：普什图人、哈扎拉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和吉尔吉斯人。
然而，民族身份认同不仅仅是文化差异的基础，它还涉及到了历史与文化的方方面面。路易斯·杜普里，一位研究阿富汗历史的专家，他认为由于民族冲突而引起的内部不和，构成了阿富汗国家历史的主要特征。古德森认同这一说法，并认为，除了在极端可怕的情况下，民族间的差异妨碍了阿富汗社会的团结：
阿富汗民族混杂的情况，在历史传统上，见证了很高倾向的暴力活动。这些暴力活动经常发生在不同的民族群体、亚族甚至是远亲之间。只有外来的威胁似乎才能使阿富汗团结起来，但这种同盟是暂时的，也是非常有限的。当外来威胁消除或者是充分削弱以后，人们又回归到传统战争的常规模式之下。
普什图人
从上述专家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想象出这样一幅图画：阿富汗这个国家在历史上更多的时候是处于政治上的分裂而不是团结。进一步而言，由民族的不同所形成的社会分裂，导致了构成阿富汗社会的不同族群之间的冲突与暴力活动。这种模式已经深深地根植于阿富汗数百年的历史之中，到了21世纪初，它依然是阿富汗社会生活中一个强劲的不安定因素。
哈扎拉人
有关阿富汗民族问题的讨论势必要从普什图人说起。普什图人不但是阿富汗历史上占据主导地位的一个民族，它今天也依然是阿富汗最大的民族。在阿富汗预估2，700万的总人口中，普什图人占到了将近40%。普什图人不仅在今天的阿富汗占据着支配地位，他们还曾在18世纪建立了阿富汗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这个民族，起源自印欧地区，于数千年之前，来到了以今天的阿富汗南部和巴基斯坦西北部为核心的地区。作为一个民族，普什图人分裂成了几个大的部落以及许多更小的部落和家族群体。在这些大部落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吉勒宰和杜拉尼。除了这些内部分裂以外，普什图人还被政治上的边界进一步分化。这就是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边界，一条由英国政府在1893年武断划定的分界线，分裂了普什图人，并把他们分别置于两个主权国家的管制之下。
尽管有这些内部的分裂以及外部的分化，两个因素又把构成普什图族的许多族群团结了起来：普什图语以及被称作普什图瓦里的普什图人行为准则。这套行为准则实际上是许多部落的行为准则以几项共同特性为核心形成的结合或综合体。它们的共同之处是，强调了亲属关系纽带、传统以及地方观念的重要性。一对杰出的阿富汗学者已经注意到，普什图瓦里的核心是确保民族的传承。根据他们的叙述，普什图瓦里“很简单但要求也很苛刻。确保族群的生存是它必须要完成的基本任务。它要求必须对亲属或家属受到的伤害和侮辱，进行报复。它要求对那些无助的，没有手拿武器的陌生人要热情好客，要有骑士精神。它要求在战斗中要勇敢，在个人行为上要坦诚而正直。”在普什图他们自己人当中，不和、长久以来的仇恨及暴力冲突常常是部落之间和部落内部之间关系的主基调。普什图瓦里建立了解决这些冲突，从而建立和平的机制：“荣誉属于那些能够成功解决他们之间特有矛盾的普什图人。为了对敌对家族之间的暴力冲突进行限制，他们也经常把罚金和抚恤金作战为一种手段。普什图瓦里作为一套行为准则，它对充满活力但却暴躁易怒的人之间的无秩序状态进行了限制。”
这些行为准则的一个方面，也就是通过族长会议来商讨和解决公共与私人事务的制度将会在美军持久自由行动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族长会议的成员全部由男性代表或部落长老组成。在国家层面，普什图人有时会召集大族长会议来决定特别重要、影响广泛的问题。古德森强调了召集族长会议时，部落长老们聚集在一起的庄严形式及其重要意义。他记录了1987年1月，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附近发生的一件事情：“由部落长老组成的族长会议，决定了在巴基斯坦开伯尔特区修建一条公路的事宜。当他们前去把族长会议的决定送达受到该事件影响的某个人时，这个人开了枪，杀死了5位部落长老。”犯下上述谋杀罪立刻就让这位行凶者成了被整个社会遗弃的贱民，“因为它象征着一个人拒绝接受部落的意志。这个凶手成了一个真正的逃犯。从逃犯这个词最真实的含义来讲，他丧失了一切公权力，因为他不但背弃了政府，也拒绝接受自己的部落。”按照古德森的说法，普什图瓦里和族长会议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普什图瓦里为阿富汗各部落提供了一套行为准则，而族长会议……提供了某种形式的政府。”
塔吉克人
2001年，当美国的计划制定者开始考虑在阿富汗采取军事和政治行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忽视普什图人的重要地位。曾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掌控阿富汗政权的阿富汗伊斯兰运动，塔利班，就起源于坎大哈附近的普什图部落之中。而且，在2001年的时候，塔利班政权主要由普什图人掌控。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同盟国的领导人决定，支持哈米德·卡尔扎伊担任新政府领导人，取代塔利对阿富汗的统治。卡尔扎伊来自杜兰尼部落，是坎大哈土生土长的普什图人，与整个阿富汗的其它普什图主要领导人关系密切。在同盟国领导层的许多人看来，想要在阿富汗建立一个长久的、稳定的、具有代表性的政府，卡尔扎伊则意味着最好的机会。在卡尔扎伊赢得候选人资格的过程中，他们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民族属性。
卡尔扎伊
在人口规模上仅次于普什图族的是，塔吉克人，他们在总人口中占到了将近27%。该民族使用的语言，是波斯语的一个分支，叫做达里语。塔吉克人聚集在阿富汗的东北部，但是也有一部分塔吉克人居住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位于首都喀布尔东北的潘杰希尔谷地以及首都喀布尔。尽管塔吉克人原本生活在农村，主要从事农业和畜牧业，在过去几百年里，许多塔吉克人已经搬到了城市里，特别是喀布尔。因此，有些塔吉克人和他们的部落联系比较少。
哈扎拉是阿富汗人口第3多的民族，他们集中居住在阿富汗中部，包括巴米扬省在内的，一个被叫做哈扎拉贾特的地区。哈扎拉族占到了总人口的大约10%，他们使用的语言是达里语的一种方言。此外，哈扎拉人有可能是13世纪入侵阿富汗的蒙古人的后代。因为他们在宗教上属于什叶派穆斯林，哈扎拉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成为宗教歧视的受害者。这也导致该族的一部分人迁移到了巴基斯坦西部和伊朗东部地区。例如，由于他们的什叶派宗教信仰，塔利班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把哈扎拉人作为打击的目标。普什图人试图征服哈扎拉人，在这一历史过程中，宗教教义的差异越来越严重，战争也导致哈扎拉人在19和20世纪里发动了一系列的起义。
在人口数量上占据第4位的民族是乌孜别克族，他们主要居住在阿富汗北部各省。他们的传统领地位于兴都库什山脉北部山脊与阿姆河（或奥克斯河）之间的广大地区。阿姆河也分别形成了阿富汗与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之间的边界。他们具有蒙古人的特征，使用的语言是属于突厥语系的乌兹别克语，他们和居住在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的兄弟民族拥有相同的文化。
艾马克人是游牧民族，还有不大流动的农业民族土库曼人，这两个民族加起来，占了总人口的另外10%。这两个民族生活在阿富汗的西北部地区。艾马克人使用的语言和达里语很相似，土库曼人使用的则是突厥语系的一种语言，并在民族和文化上与土库曼斯坦，这个前苏联的共和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除了哈扎拉人这唯一的例外，阿富汗境内绝大多数人口数量较多的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亦即他们各自的人口都会跨越国界流动。注意到这个特点非常重要。古德森认为，这对阿富汗的历史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因为阿富汗所有主要的民族要么横跨与邻国的边界，要么与邻国中的族群保持着民族-语言-宗教的联系，所有那些国家都拥有插手阿富汗内部事务的内在动机。”联军在2001年抵达阿富汗之后，事实证明，来自阿富汗许多邻国的干扰既有助于联军的行动，但也形成了一定的阻碍。
宗教
阿富汗人信奉伊斯兰教。正如前文所述，这有助于阿富汗人口当中原本民族属性截然不同的族群实现团结。然而，在伊斯兰教内部存在各种各样的教派，人们从事宗教活动的方式方法也千差万别。这一点影响很大。在2001年出版的一份有关塔利班运动的研究报告中，巴基斯坦记者，艾哈迈德·拉希德在总结阿富汗人民传统上所信奉的伊斯兰教的特点时说，“他们对伊斯兰教的其它教派、其它宗教和现代生活方式——都极其宽容。从未听说宗教领袖会强迫人们接受伊斯兰教，而且直到最近以前，门户之见也从来都不是一个政治话题。”其它学者认同这一观点，并强调说阿富汗的伊斯兰信众愿意吸收当地的宗教习俗和思想。古德森认为，阿富汗人在历史上曾拒绝接受对伊斯兰教的激进解释，亦即把宗教信仰作为对生活的唯一指导。古德森这样写到，“数量庞大的绝大部分阿富汗人信奉伊斯兰教，但他们又不是特别的虔诚。”
尽管存在这些传统，宗教差异依然十分重要。大约占总人口80%的阿富汗人信奉逊尼派伊斯兰教。其余的则信奉什叶派伊斯兰教。正如上文所述，由于哈扎拉人的什叶派宗教信仰，他们成了少数族群，而普什图人信奉逊尼派伊斯兰教，是多数群体。有时候普什图人对待哈扎拉人的态度很恶劣。在较大的逊尼派穆斯林社区，有时也会出现分歧。在整个19和20世纪，苏非派穆斯林——伊斯兰教中的一个神秘教派在阿富汗境内取得了重大进展，到了上世纪70年代，信奉苏非伊斯兰教的信众在阿富汗享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像瓦哈比派这些更为激进的伊斯兰教派，他们认为阿富汗并不是一块适合他们发展的肥沃之地。到苏联人入侵的时候，许多瓦哈比派穆斯林来到阿富汗境内，与苏联人的异教徒军队进行战斗。这些激进的伊斯兰教派通常得到了沙特阿拉伯的资金支持，逐渐在上世纪80年代获得了一定的影响力，并在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的崛起过程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在讨论阿富汗与伊斯兰教的问题时，也许最为重要的内容是保护穆斯林的土地免遭异教徒的侵略这样十分关键的宗教信条。上世纪80年代，穆斯林游击队员在发动针对苏联人的暴动和起义的时候，呼吁与异教徒战斗，为他们增添了许多的力量。2001年，当来自西方基督教国家的军队开始出现在阿富汗的时候，这样的呼吁仍然具有同样强大的力量。联军在阿富汗展开各种战役行动的时候，宗教以及不想表现成一个大规模的非穆斯林占领军的愿望，就成了联军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
标签： 阿富汗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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