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春节 记忆中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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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如梭,光阴如箭,看着桌上的台历,春节已远离,悄然至立秋。面对岁月流逝,怅然感怀,不意间忆起儿童时代故乡的春节,略作记叙。

  老家是安徽省怀宁县洪铺镇三岭村的一处小村庄。村后是一层层青山直插云霄,山坡上梯田里覆盖着一片片翠绿的庄稼,喂饱了小村庄老老少少一百多口人。村前是一条曾经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潺潺,滋润着村里的小伙子壮如耕牛、大姑娘美若天仙。村口靠近河边的堤岸上,生长着一棵老枫树,不知道活了几千几百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树是中空的,顽皮的孩子们总喜欢从中空的树洞里钻进去,再从某个枝桠的末端冒出来,把银铃般的笑声洒在小村口。

  村子叫陈家河,村里人却不姓陈,是纯粹的刘氏家族,别无外姓。刘氏家族分为大房、二房、小房三个分支,我家属于小房,却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颇受尊重,个中原因,概是家族中出了几代读书人。小时候,常听人家说爷爷刘会驾是个会讲三国、说水浒的人,算是我们所知的第一代读书人。五叔刘和庭早年毕业于华东交通大学,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上大学的年轻人,至今村子里还流传着许多关于他当年勤奋读书的故事,是为长辈教育我等晚辈子弟勤奋学习、光宗耀祖的楷模,算是第二代读书人。至我辈兄弟,上大学者数人,工作生活都还算是体面,成家立业全然不让父辈操心费神,也是村里唯一有人上过大学的家庭,算是第三代读书人。承蒙祖先庇佑,大学毕业回家乡工作多年后,我竟然考至上海交通大学攻读了硕士学位,是此在家乡也算得个有出息的人物。

  儿时陈家河刘氏家族春节年味极其浓厚,风俗习惯独具特色,常令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怀念不已。

  过年从腊月十九就开始准备了。这一天,村子里家家户户大扫除,除扬尘灰,把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新年的到来。除扬尘灰时一定要用新的扫帚,妇女们用红绳子把崭新的扫帚扎在竹竿的顶端,头戴着四角的方巾遮挡扫落的灰尘,把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哪怕是一丝蛛网或者是一抹灰土。房子是用自制的土砖砌成的墙壁,外墙面刷上一层白石灰。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日晒,有些地方的墙体坑凸了、有些地方的石灰脱落了、有些地方还破了洞,需要修补整饬。这一天,大人们是辛苦的,孩子们却极为开心。因为家里除尘,大人们都让孩子们到外面去玩。

  腊月二十至二十三,很多人家都要杀年猪。儿时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养猪,少的一头,多的有三四头。那时养猪都喂的野菜,条件好点的人家会喂点米糠,绝对不添加饲料,更不存在“瘦肉精”的。所以那时的猪肉有肉味儿,放在大锅里用柴火煮,肥肉直冒油,瘦肉有韧劲,香味四处飘溢,味道很纯很正,口馋得很,真个是“猪肉煮稻草都好吃”。不像现在的猪肉,吃起来全是饲料味儿,甚至化学味。杀年猪的时候,猪血是一丁点也舍不得浪费的。用洗得干干净净的脸盆接起来,放在大锅里煎成块状,用面条一起煮,揭开锅盖,香喷喷的。母亲总是煮上一大锅猪血面条,让我们兄弟几个人挨家挨户的给村里人送上一碗,以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和照顾。

  腊月二十四是传统的小年,从这一天起,就正二八经的开始“过年”了。这天主要有三项事情,其一是恭送灶王爷上天庭汇报工作。家家户户都要燃放鞭炮,期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希望来年风调雨顺有个好年成。其二是接祖宗回家过年。晚饭前,大人们带着小孩在院门前烧香纸、放鞭炮,把各家各户的祖宗接回家过年,以示不忘祖宗恩情。其三是在刘氏祠堂里点燃蜡烛。村里那些有喜事,主要是添了男丁和来年家里有人年满50岁、60岁等整十岁的人家,会主动购买一对大蜡烛,供奉在祠堂里,自小年夜一直点到次年正月十五,期望家业发达,人丁兴旺,日子红火,平安长寿。这一天,大人们还要特别教育孩子们在过年期间说话要注意,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玩耍时也要注意,不要做不吉利的事情,比如男孩子爱玩枪,就不能拿枪指向别人等等。

  腊月二十五打豆腐。头天晚上,人们就把精选好的黄豆浸泡在水桶里,早上一起床,就把豆子挑到磨坊去磨成豆浆。磨子是石头的,两层,下面一层是固定的,叫做磨底。上面一层可以转动,是磨盘,磨盘侧边有个木头做的柄,柄上有个眼,插上磨架就可以推着磨盘转动。磨盘中间也有个眼,豆子就是从那里放进石磨里,一次只能放一小勺,一桶豆子需要一上午才能磨完。磨豆腐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大人们总是累得满头大汗,有力气的半大孩子总会帮大人推推磨子,力气小的孩子则负责把豆子放进磨眼里,这是件危险的工作,如果不小心碰到转动着的磨架,就会受伤,只有那些手眼灵巧的孩子才能完成。儿时的我手脚笨拙,母亲从不放心让我往磨眼里加豆子,好在我那时颇有些蛮力,总算能帮母亲减轻些负担。虽然磨豆子很辛苦,但很多人在一起,也就很热闹,大家说说笑笑,高兴时还会唱唱小曲,半天时间很快过去。著名的黄梅戏《打豆腐》唱本就是据此而创作,很好听、很逗乐,也很贴近生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颇为流行,许多耳熟能详的片段成为了经典。

  豆子磨好后,加水煮沸成豆浆,盛在瓦缸里,添上少许石膏,待豆浆冷却沉淀后,再用葫芦瓢舀进制作豆腐的正方形木框里。框子2尺见方,高约1寸,搁在平整的门板上,框内敷上细密的滤水纱网,盖上一层平整的门板,再压上几块石头,静候豆腐成型。两三个小时后,至傍晚时分,豆腐已然成型,搬开石头,去除门板,用菜刀划切成小块,放进盛有清水的木桶、木盆、瓦缸里,慢慢享用。

  农村人家,总要在这个时候制作一些豆腐乳。将豆腐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用筷子夹起来,摆进垫了干稻草的箩筐里,铺好一层后,再放上一层干稻草,再铺上一层小豆腐块,然后再放稻草,依次进行,最后将摆放好小豆腐块的箩筐放入山洞里,发酵后腌制,来年青黄不接时就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村里每户人家都在村后小山上挖有山洞,山洞是竖直向下挖的,形如酒瓶,肚大口小,深约丈许,用来在冬季时储藏山芋、豆腐乳等物品,洞口盖上一层草帘,再盖上大方石,防止雨水入内。山芋、豆腐乳等是山里人半年的口粮和菜肴,不能放在家里腐烂、发霉,必须放在山洞里保存。山里人纯朴,洞口不加锁,绝对没人偷盗。

  腊月二十六,家家户户炒年货。年货有蚕豆、花生、山芋角等,山里人家年货都是用砂拌炒的,这样炒出来的年货清脆可口。小时候的我喜欢帮母亲烧火,粗大的木柴推进灶膛里,把灶膛烧得旺旺的,火苗扑哧扑哧响,母亲就很高兴,说来年一定会像这灶火一样旺。由于火力很大,锅里的蚕豆、花生、山芋角等年货必须翻炒个不停,否则就会焦糊掉,掌勺的人就很累,尤其是手臂、手腕酸得很。孩子们都起床很早,在母亲炒年货的时候,一边帮忙,一边眼巴巴地在旁边望着那些极富吸引力的东东在锅里翻滚,不时咽口水。终于,青乎乎的蚕豆、花生、山芋角慢慢变黄了,香气在屋子里弥漫。晚上,孩子们就躺在床上石头剪刀布,获胜者的奖品就是白天新鲜出锅的蚕豆、花生、山芋角等等。

  腊月二十七,也是颇让馋嘴的孩子们高兴的一天,山里人家会在这一天熬糖、捏糖果。在我年幼的时侯,山里还很贫穷,就算是过年也买不起糖果,便自己在家里熬制糖果。粮食很紧张,像白米等细粮是舍不得拿来熬糖的,多数人家都是用山芋做原料。我家尤其贫困,三个男孩,两个大人,劳力少,口粮少,常常是食不果腹,母亲十分节俭,冬季一天吃两顿是常有的事情。尽管这样,母亲还是会努力挤出少许山芋熬制糖果给我们三兄弟解馋,免得我们看着别人家娃娃手中的糖果流口水。

  山芋糖是好吃的,富有粘性和韧性,很有嚼劲,但在寒冷的大冬天清洗山芋是件很让娃娃们恼火的事,山芋要洗得干干净净,要用刷子逐个清洗,不能留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沙尘,还要除皮,否则熬出来的糖果会硌嘴,不能吃,既不卫生,也是浪费。成框的山芋在锅里堆成小山,锅盖都盖不上,因为如果山芋过少的话,熬出来的糖就少,不值得花那么多的精力和柴火。把山芋熬成糖稀要花很长时间,所以灶膛里都烧的是树根、树干这样的木柴,较平时做饭的柴草火力大,也耐烧。糖稀熬制成功后,往糖稀里掺上爆米,搅拌均匀,这项工序很费力。爆米,就是爆米花。现在的爆米花都是用微波炉爆的玉米花,儿时村子里制作山芋糖果用的是爆米机爆的稻米花。过年前的几天,会有外村人来村里帮大家爆米。爆米人在村口支上一座小铁炉,铁炉里放些玉米芯、松树菠萝、木炭等干柴,把装了大米的爆米机放在铁炉上加热,机子上有压力表,爆米人不断观察压力表,待火候够了就将爆米机从炉子上移下,在机头上套上一只专用的长口袋,用脚猛踩机头盖位置,机头盖就打开了,热乎乎的米花就散落在袋子里,喷香喷香的味道就在四周弥漫,让人口水三尺。也有人家会爆些玉米、粉头之类的,当做年货哄孩子。这种爆米机,不知道学名叫什么。传说周恩来总理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的时候,告诉在北京街头见到这种机器的尼克松总统,说它叫“粮食放大器”。糖稀和米花搅拌均匀后,趁热用纱网裹起来,将网口扎紧,用门板和石头压平压扁,冷却后切成小块,就是可口的山芋米花糖了,是过年时招待客人,平时哄孩子的上好物品。

  农村人家,过年时是少不了鸡鸭的,腊月二十八,杀鸡杀鸭。这是很简单的工序,但老家有个禁忌,就是杀鸡杀鸭的时候,小孩子是不能看的,否则来年学习就会很懵,懵的意思就是不聪明,很愚笨,念书成绩不好。老家人会用“铁屎”这个词来形容学习很懵的孩子,称为“懵铁屎”。每年春夏农忙前,会有人到村子里来打铁,主要是打造锄头、镰刀、犁耙等农具,打铁的时候,烧得通红的铁器在铁锤的敲打下,铁花不断溅落到地上,冷却后就是细小的铁珠,没有丝毫的用处。村里人把这些小铁珠称作“铁屎”,可以想象,这样的“铁屎”,就算是“炮弹都打不进去”,念书的成绩肯定是不好的。这一天,同样有让孩子高兴地事,那些美丽的鸡毛,红红绿绿的,都让女孩子们用来做成了毽子,在她们灵巧的腿脚上跳舞。

  腊月二十九,炸圆子。中午的时候,母亲会煮上一大锅米饭,盛在洗得干干净净的木盆里,拌上山芋粉,掺上生姜等调味品。因为是过年,肉是少不了的,条件好的人家会多放些肉,像我家条件艰苦,肉放得少,但不管条件好差,家家户户炸的圆子总量都很多,能装上一大箩筐,一直吃到农历正月尾。将材料配好后,母亲会将它们捏成个头差不多大的丸子,放进滚开的油锅里煎炸。我们小的时候会帮母亲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稍稍长大了,就帮母亲捏圆子,两个弟弟同锋、同福总喜欢捏很小的圆子,能让他们的小嘴巴一口吃下一只的那种,说实话,小圆子确实比母亲捏的大圆子好吃。等我们再长大些,就能分辨出什么样的圆子已经炸熟了,可以出锅,就帮着把炸熟了的圆子捞起来。刚出锅的圆子香喷喷、脆软软的,味道和口感都十分好,正是最好吃的时候,依照习俗,出锅的第一碗圆子是要敬献给祖宗的。母亲很虔诚地盛上一碗,毕恭毕敬地放在灶台的烟囱位置,请祖先们来分享,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吃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放开肚皮,饱吃一通,哪怕吃不下晚饭。

  俗话说“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腊月三十过大年,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很开心,也很热闹,但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仪式要举行。上午,上腊坟,这是件大事,在小孩子们看来更多的是热闹,很兴奋。小时候上腊坟,人很多,我们刘氏宗族三个房头,一个房头一个组,家家准备香纸和鞭炮,后来还有冥币,而且面额越来越大,从一元、十元、百元面额发展到万元、千万元、亿元的大面额,再后来开始国际化,出现了美元、英镑和欧元,人们开玩笑说阴间祖先们的钱贬值得比阳间还要快。上坟是要放鞭炮的,那时鞭炮很小,多是26头、100头的,300头就算大鞭炮了,少数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会买500头、1000头的,以示对祖先的敬意。放鞭炮前,大人都会提醒孩子们把耳朵捂上,免得震伤。山区人家,祖先的坟墓多数埋在山上,山很高,路也很陡,小孩子尽管很兴奋,爬山还是很吃力的,免不了要大人背,大人自然就很辛苦。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带小家伙们上山上坟,为的是表达对先人们的敬重,也为了能让这个千百年的传统传承下去。小时候,山上的枯枝败叶和山路边的柴草都被勤劳的乡亲们弄回家做了柴火,上坟失火的情况很少发生。一旦失火,火借风势、风借火势,就会很快蔓延,因而上坟的人都很小心。1998年夏季长江大洪水后,国家开始退耕还林,封山育林的政策落实很到位,上山砍柴的人就少了。特别是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经济状况逐步向好,乡亲们逐渐用上了液化石油气,不再上山砍柴,路边的柴草也没人去收割了,长到比人还深,上山就成了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山上的野兔等动物也逐渐多起来,尤其是野猪。只是小时候的山上更加热闹,什么野鸡、野兔、麂子、獐子、猪獾、狐狸、狼都随时可见,偶尔还有豹子出没。记得上小学、初中的时候,父亲上山打猎,每次都能带回家几只野鸡、野兔之类的,我还在外婆家吃过狼肉。家里曾饲养过一只大黄狗,皮毛纯黄,是捕捉野兔的高手,长得膘肥体壮,对人亲近友好,十分惹人喜欢,可惜在一个冬天的夜里被偷猎走了。

  中午的时候,上坟基本结束。下山后,大家到祠堂里给祖先们集体烧香。因为上坟的时候,不可能去到所有祖先的坟前,就在宗祠里祖先们的牌位集体烧香,以表达尊敬和孝心,也给后辈们做示范,所以上坟时,男孩子们作为家族继承人是一定要去的。家乡的习俗,女孩子,尤其是出嫁的姑娘是不允许到娘家上坟的,除非没有男性继承人。

  乡下人家,午餐一般是大米饭,但年三十的午餐是面条。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妇女们在忙着准备年夜饭,没有时间准备午饭,下面条既简单又方便,反正晚上有年夜饭,管吃饱吃好。其二是面条寓意着长寿,过年的时候吃面条,希望来年健康长寿。小时候,三叔刘和勤做得一手好挂面,方圆好几个村庄的人都会慕名请他加工挂面,整个上半个腊月,天气一般都不坏,三叔就一头钻进面坊里,帮乡亲们制作挂面,也挣些手工钱贴补家用。那时候,我家和三叔家已经分家,我也在上学,故而对三叔做面条的整个过程不是很熟悉,只知道他总是在半夜里起床和面,等到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面条已经上架,在太阳里晒了。等下午放学回家,面条差不多已经晒干了,三叔三婶和奶奶他们已经在割面条了,有时我也会帮着割面条,就是用刀子把面条从面杆上割下来,放进箩筐里叠好。三叔做挂面的时候,奶奶总会拿少量的面粉摊成面粑,放在灶膛的火里烤熟后,分给我们这些孙子孙女们吃,那焦黄焦黄的面粑,一咬一个脆、再咬一个嫩、三咬一个香,至今仍让我们回味不止。奶奶姓何名月秀,农历2003年腊月二十六日晨去世,享年82岁。她是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说话声音响亮,步伐稳健,为人处事周到细致,对我们这些孙子孙女疼爱有加,深得我们的敬爱,在村里村外都颇有声望。

  下午的时候,有几件事要做。其一是贴春联。春联是请村里的老先生写的,午饭后,大家都拿着裁剪好的红纸去老先生家里排队,老先生翻着老黄历,手执很粗的毛笔,结合各家的情况为大家写春联,尽量让各家都满意。由于很多人不识字,老先生要念给他们听,还要告诉他们这幅是上联,贴在大门的左边,那幅是下联,贴在大门的右边,人家就乐呵呵地拿着春联回家了,不用付钱的。其二是贴年画。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般会在墙上张贴些字画,一来显得喜气,有年味儿,二来也可以遮挡些灰尘。我的孩童时代,文革才结束不久,人们的思想还很传统,大家买的字画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四大伟人”之类的革命画,或者是“英雄出少年”、“孟丽君”、“霍元甲”、“大刀王五”之类的。我家很少买字画,墙上都贴满了我们兄弟几个的奖状,用父母亲的话说,虽然没有新字画,但每年有新奖状,是别人家想买都买不到的,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是很骄傲的。其三是洗脚。乡下规矩,大年夜里不洗脚。据说,如果大年夜洗脚的话,来年家里养猪就会糟蹋猪栏长不大。养猪是农家的重要经济来源,谁也承受不了猪糟栏长不大的后果,家庭主妇们会在半下午催促大人小孩洗脸洗脚,以图来年养的猪又肥又壮早出栏。

  四五点时,小山村里炊烟袅袅,饭香四溢,到处都是好闻的味道,村子里也逐渐热闹起来。估摸着家家户户都已经做好了年夜饭,管年的执事人就催促大家到祠堂给祖先们拜年、送福饭。成年男性就领着各家的娃娃,用托盘装上酒菜和米饭,到祠堂里恭恭敬敬的给祖先们磕头奉上。回家后,家长们还要领着孩子们在门前烧香放鞭炮,迎请各家的祖宗回家吃年夜饭。小时候的我们,此时都很严肃,不敢随便说笑,总觉得接祖宗回家是件既严肃又神圣的事情,心里边嘀咕着“这祖宗怎么回家呢”?及至稍长,明白事理后,就不免说些轻松的话,比如祖宗这么多后代,去谁家好呢,是家家都去吗,岂不是把他老人家给累坏了之类的话,大人也不会责怪。

  年夜饭,自然是一年中最为丰盛,也最为讲究的了。儿时的年夜饭,习惯上是要有十碗八盘的,有些菜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面条,寓意有二,其一为长寿,其二为富有,俗称“钱串子”。吃饭的时候,请老年人吃面条,说上一句“祝您长寿百岁”的话,请年轻人吃面条,会说上一句“祝你来年挣大钱,财源长长”。比如肥肉,寓意亦有二,其一是希望来年挣钱“肥得流油”,其二为身体健康,长得肥肥胖胖。儿时的村里人,比较贫穷,普遍营养不好,都希望家人们都能像城里人一样长得肥头大耳,白白胖胖。比如茶叶蛋,年夜饭时称作“元宝”,请吃茶叶蛋,意味着祝你来年“得宝”。比如“十样菜”,寓意“十全十美”。比如凤爪,年夜饭时称作“挠钱手”,吃凤爪意味着会挣钱,来年多挠钱。比如山芋粉圆,意味着团圆顺畅。比如年鱼,得有两份,一份是寓意“年年有余”,另外一份是“听话鱼”,希望家里的孩子们来年个个都做听话的好孩子。

  吃饭之前,先要给祖先们盛上饭菜,供奉在灶台前。家里所有房间都要亮灯,做到“房房灯都亮”。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都要上桌的。小时候家训,女人与小子不上桌吃饭,都是捧着饭碗坐在灶堂门口吃。如果小孩子像大人一样坐在桌子上吃饭,会被别人看作缺乏家教,或者娇生惯养。儿时的小山村,计划生育政策还没深入人心,还处在“人多力量大,早生儿子早得福”,鼓励人口再生产的阶段,家家户户都是大家庭,吃年饭的时候,有些人家因为人多,一张桌子坐不下,就用两张桌子并排拼成一张桌子。三叔家当时有奶奶、大伯、三叔、三婶,还有5个孩子,有时小叔一家3口会回老家陪奶奶她们过年,如果再加上我们一家5口的话,就会拼桌子,菜肴也会做成双份,否则就会有人夹不到菜。山里人家,山上木头多,什么松树、栗树、杉树、杨树、桐树、榆树、枫树、槐树、椿树、檀树、泡桐、黄杨、苦楝,以及各种不知名的树木,或参天、或粗壮,桌椅家俱等都用实木做成,再在表面上涂层桐油,晒干后,油光铮亮,经久耐用,拼桌子、添凳子不是问题。

  山里人家的问题在于田地的多少,直接决定粮食的多少。水田是很少的,人均不到三分。我家五口人,分得一亩三分田,全用来种植水稻,一年两季,产量十分有限。父母亲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力,要干很多农活,体力消耗大。加上孩子多,三个“光头”,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所以不够吃,山地里的出产就显得很重要。山地也不多,累计一亩左右,还分成大小不一的很多块,散布在远近不同的山上。山地主要种植小麦、山芋、南瓜等,各种一季。冬天山地空出来的时候,还会种上一茬萝卜和油菜。由于地少,小麦的产量也少,交完公粮后,剩下不多的一些,就送到面坊做成面条,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只是在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煎上两只鸡蛋或者去杀猪铺切上斤把肉,下面条给客人吃。

  夏收以后,尤其是暑假期间,南瓜(老家人习惯称南瓜为北瓜)会作为主食吃上两三个月,主要是早餐。北瓜产量大,常常会堆满一个小房间。经验丰富的农人们会从成堆的北瓜里面挑出又粉又甜的,削皮后切成块状,放在锅里煮熟,用铲子捣成糊状,添上玉米粉,将玉米粉和北瓜糊充分搅拌均匀,既甜又香,好吃的很。我们这些孩子,不用菜,也能吃上三大蓝边碗,只吃得小肚子滚圆滚圆,实在吃不下才作罢,天天吃都吃不厌。

  秋收以后,山芋就是农家的主食。山芋的产量大,家家户户都要在屋后的山上挖个山洞来储存。家乡的山芋都是白心的,不像城里人吃的黄心或者红心的那样甜,比较粉,不怎么好吃,常会噎哽住喉咙。早晨煮山芋时,偶尔还会用铁丝碗为家里的主要劳力蒸上一碗米饭,他们农活重,伙食要好些。早餐后,还会挑出一些山芋放在一边,大人出门干活的时候带在身边做点心,或者供孩子们下午放学回家后吃。

  山芋淀粉含量高,每年冬天,山里人都会磨一些山芋粉。山芋粉是好东西,但是制作工序比较麻烦。先要将成堆的山芋洗干净,要一颗一颗的用手洗,还要用刷子刷,工作量非常大,主要由我们这些半大孩子来完成。我们都很讨厌这项工作,而且是在冬天,小手冻得通红,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大人们将洗干净的山芋挑到碾米厂,那里有专门的机器,将山芋粉碎。接下来是过滤,在屋檐下支起一口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瓦缸,在瓦缸的上方水平地悬挂一个木头做的十字型支架,支架的四个端点上都有钻孔,将网眼很细的四方形过滤网通过这些钻孔固定到支架上,然后用葫芦瓢、勺子、铲子等工具将粉碎后的山芋舀到网里,加水过滤,同时用力挤,把淀粉挤出来,一次一勺,既耗时间又耗力气。待淀粉在缸里沉淀后,将水分排掉,剩下的淀粉雪白雪白。乡下人做事很用心,不敢用手直接去盘弄这些雪白的淀粉,用做饭用的锅铲将他们铲起来,放到篬子(qiang zi)里晾晒。篬子是用竹篾制作的,是农村里用来晾晒水稻、小麦等粮食的圆形工具,直径约2米。由于是用竹子制作的,可以直接放在地面上晾晒,也可以放在高脚凳子上晾晒。

  山里人没钱给孩子们买零食,交通也不方便,山芋角便成了孩子们最为重要的零食。山芋煮熟后,捣成糊状,如果此时加入少许糖精,味道就会很甜。用纱布把捣成糊状的山芋裹紧,放到制作豆腐的木框里,用门板加石块压结实,切成细条状,晒干,留待腊月的时候炒熟,用防潮的铁桶储存起来,就是乡下孩子们大半年的美味零食了。

  吃年夜饭是有程序讲究的。首先是家里最核心的人发话,总结一年来的工作,讨论来年的打算,布置来年的重要事项,教导孩子们孝顺长辈,努力学习等等。接下来是敬酒,主要是向老人敬酒,说些吉祥如意的敬酒词,比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等等,老人们看着儿孙满堂,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记忆中我奶奶此时都是眉开眼笑乐呵呵的。还有些人家,会让小辈的孩子们给老人们磕头,我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很多老人因为高兴,就会迫不及待地拿出红包来,分发给孩子们。虽然红包里钱不多,而且年后多数会被家长们收走,留作开学的学费等,孩子们也非常开心。敬酒后,就可以盛饭吃了,只是此时大家都差不多吃饱了。家乡有个规矩,年夜饭的时候,必须把饭碗盛满,小孩子们肯定吃不完,就使劲吃,还是吃不完,就剩,大人也不勉强,这是一年中唯一可以浪费粮食的时候。家乡还有一个习俗,就是吃年夜饭的时候,不能往米饭上浇汤。据说,吃年夜饭的时候往米饭上浇汤,在来年出门的时候,就会下雨,相信没人愿意一出门就下雨,多不方便。

  说实在话,年夜饭对孩子们来说,并不感兴趣。一来要听大人们的说教,让孩子们心烦;二来要说很多吉利的话,山里孩子多数不擅长。孩子们感兴趣的是饭后的事情。年夜饭结束后,大人们会给孩子们换上新衣服。新衣服是在冬天农闲的时候,请裁缝到家里来做的。我小的时候,物产还不丰富,商品经济很不发达,很多东西还是供应制,要凭票购买,不像现在这样,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当时有粮票、油票、布票、火柴票、肥皂票等各种票证,所以难得有新衣服穿,自然格外高兴,也是向小伙伴们炫耀的好资本。另外一个炫耀的资本就是压岁钱,可惜这项资本我们兄弟三个基本上没有拥有过,都是人家向我们炫耀。记得那时父母亲给的压岁钱只是一张面值一角的纸币,到10岁以后才变成两张一角的纸币,好在我们有打遍全村小朋友无敌手的炫耀资本----学校发的“奖状”。想来,小孩子的虚荣心其实挺强的,为了这份虚荣心,兄弟几个一直很努力。

  除了穿新衣服,还有新鞋子,母亲亲手纳的鞋底、亲手缝的布鞋。冬天里阳光很好很暖和,又是农闲季节,正是纳鞋底、缝鞋子的好时候。农村人家会用大米熬制些浆糊,这东西粘性很强,用它来糊鞋底最好不过了,也很好吃,馋嘴的孩子有时会偷吃。记忆中,家里有些硬纸板剪成的鞋样,就是鞋帮的样板,夹在父亲从部队退伍时带回家的《红旗渠》和《红色娘子军》两本书中,有大的,有小的。母亲依据这些鞋样剪出几双鞋版,再用熬制好的浆糊把家中平时积累的破布碎条,粘到鞋版上,抚平,晒干,就成了鞋帮子。记忆中,我喜欢在冬天的晚上,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陪母亲说话,母亲也喜欢坐在煤油灯下,一边纳鞋底,一边看着我看书。两个弟弟年幼,早早睡去。母亲先用黄蜡把线蜡一遍,蜡过的线更加结实耐用,然后戴上顶针,把穿了线的针扎进鞋底,鞋底很厚,只能用顶针把针头顶出来,再用夹子从鞋底的另外一边把针拔出来,如此反反复复,纳双鞋底要花很多时间和精力,一般母亲是头年纳鞋底,来年再缝鞋子。记忆中,母亲将鞋帮缝到鞋底上是反着缝的,所以鞋子缝好以后,还要将鞋子里外翻个个儿,这样的鞋子穿起来才舒服养脚。只要想一想,就知道翻鞋子是项很困难的工作,很多人家翻鞋子常常翻到一半,就扔在一边,过段时间接着翻。母亲是翻不动鞋子的,多数时候都是父亲完成这项工作,我们兄弟长大了,也常帮母亲翻鞋子。鞋子翻好后,用木质的鞋模子将鞋子定型,然后才可以穿。新做的鞋子,比较紧,刚开始穿的时候,很难穿上脚,需要借助鞋拔子,就算这样,也常常把脚扎得生疼。

  我们兄弟小的时候,都穿母亲做的鞋子。我是老大,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一双新鞋子,但也仅有一双。因为只有一双鞋,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阴晴雨雪,都只能穿它,来年还得交给二弟穿,所以对每双鞋子都很爱惜。上中学的时候,学校离家很远,有十多里山路,下雨下雪的时候,我就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板走回家。那时候,就算下雪,光着脚板也不感觉冷;路上石子再多,也不感觉硌脚。农村路不好,石子很多,鞋子磨损得很快很厉害,一年下来,鞋底难免会有或大或小的破洞,交给二弟的时候,他虽然不怎么高兴,却也无奈,有总比没有强。母亲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也会给他做新鞋,等他穿小了,再给三弟穿,三弟是比较少穿新鞋的,多数都是我们的旧鞋,他年龄小,容易哄,也实在是没办法。

  布鞋毕竟不耐水不耐磨,等我们稍稍长大,父亲到村外给人家拉板车、炸石头,家里经济状况逐渐好转,母亲就给兄弟几个买黄军鞋,黄军鞋既结实耐磨,又防水防潮,很受乡亲们喜爱。印象中,我们兄弟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在布鞋和黄军鞋的交替中度过,直到18岁那年,我考上大学,才有了双渴望好久的运动鞋,大学毕业前夕去北京实习,为了撑面子,买了第一双皮鞋。

  换上新衣新鞋后,就开始燃放烟花。我们家基本上不买烟花,都是看人家燃放,也是一种别样风景。接下来就开始去给长辈们拜年,由于是晚上出门,大家都要带上照明工具。孩子们的照明工具主要是灯笼,每年腊月下旬,就有手艺人挑着自己扎的灯笼来村里卖,灯笼用竹篾做骨架,糊上一层红纸挡风,在灯笼里面有个基座,可以插蜡烛。蜡烛是不用买的,生产队长会在腊月三十这天下午给每个小孩派发一支蜡烛,给每个成年男子派发二支“二脚踢”爆竹,是为生产队的福利。父亲先带我们去奶奶家,给奶奶拜年。然后,我们兄弟就一起前往本房的长辈家里拜年,然后去给其他人家拜年。其他人家小孩的流程和我们一样,都是自家长辈、本房长辈、其他人家的顺序。大人们拜年时会聊聊家常,谈谈来年计划,关系好的人家会就来年的重要事项互相通气,征求意见。孩子们则提着纸糊的灯笼,东家进西家出,一路奔跑,一路欢笑,快乐得不得了,一不小心摔跤了,纸糊的灯笼就烧掉了,随手就扔到路边,任其烧尽,并不觉得心疼,也不会引发火灾。我们一家一家地去拜年,所有人家都在正厅的方桌上摆上果盘,装满山芋糖、花生、蚕豆、南瓜子、多味瓜子等点心和香烟,敞开大门, 迎候孩子们的到来。孩子们往往是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和脚步声。那时,孩子多,家家都有好几个,一来就是一群。孩子们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嗓子就喊“爹爹奶奶长命百岁”,全然不顾屋子里的主人是谁,年龄大点的孩子就跟弟妹们说,应该喊“叔叔娘娘身体健康”,因为屋子里是父亲辈的。到了下一家,进门就喊“叔叔娘娘身体健康”,哥哥姐姐又会告诉弟妹应该说“爹爹奶奶长命百岁”,因为屋子里是爷爷辈的。弟妹们本来就搞不清楚,越发的糊涂,干脆怎么喊顺口就怎么喊,怎么开心怎么称呼,管他呢。有时就干脆推举一个带头的,让他领头喊,其他的孩子跟着喊,这样就不会弄错了。大人们则并不计较这些,都是村里的孩子,和自家孩子一样亲,赶紧招呼他们吃点心,又拿出香烟分发,每个孩子一支。孩子们就大眼小眼地朝桌子上瞄,有喜欢吃的就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孩子们是不抽香烟的,都是拿了装进口袋里,带回家给大人抽。由于村里人家多,每家都会给香烟,孩子的小手拿不下,就往衣服的口袋里装,很容易折断,得不停地往家里送,有些机灵的孩子会提前准备一些烟盒,把香烟塞到盒子里,不容易折断,一晚上能塞满好几盒。我小的时候,大人们都抽的黄烟筒、水烟筒,有些人家还自己种植烟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买少许卷烟,记忆中的卷烟品牌有“大前门”、“东海”、“春秋”、“玉猫”、“巢湖”等,最好的是一角一分钱一包的“光明”,后来有了带过滤嘴的香烟。我们弟兄三个自然也会接到很多香烟,接了一部分后赶紧集中起来派人送回家,母亲在家里等着呢,香烟拿回家后,她就简单整理一下,待其他人家的小孩子来了后,分发给他们,家里就能节约些。这般热热闹闹地直到十点钟左右,差不多每家每户都去过了,孩子们就集中起来到祠堂里玩,那里点燃着大蜡烛,有光亮,而我们灯笼里的蜡烛差不多已经燃尽了。在祠堂里,孩子们开心地做各种游戏,捉迷藏、打扑克、斗鸡,什么样的都有,怎么开心怎么玩,快十二点的时候,才纷纷散去各自回家,因为十二点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关门了。说起来奇怪,平日里,孩子们是不敢去祠堂里的,总感觉阴森森的,走路都要尽量绕开,实在绕不开也是撒开脚丫就跑,但过年的时候,全然没有害怕的感觉。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放鞭炮“接天地”。新的一年来临了,大家都希望来年有个好运,希望家人平安顺利、老人健康长寿、孩子学业进步、生产风调雨顺、生意财源广进。“接天地”的鞭炮很重要,它预示着来年的运程,大家都尽量买头数多的、正宗的鞭炮。年前买鞭炮的时候,会专门跟商店说明是用来“接天地”和“开大门”用的,以免买到质量差的鞭炮。“接天地”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地持续一两个小时后,小山村在浓厚的硫磺芒硝味中逐渐宁静。

  一年的辛苦劳碌、一年的奔波疲倦、一年的喧嚣嘈杂,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化作对来年的美好憧憬。

  正月初一早上,六点钟,家家户户起床“开大门”。新的一年,第一次打开大门,意义十分重大,所谓“开门红”,鞭炮自然少不了。大人们很早就起床了,但在早餐前并不出家门。山里规矩,正月初一是不能下生米做饭的,要吃除夕夜剩下来的饭菜。早餐很正式,跟年夜饭一样,也要说些祝福的话,还要喝酒,只是没有年夜饭那么繁琐,因为八点半的时候,全村人要集体“出行”。

  “出行”就是新的一年第一次出家门。人们都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出门顺利、平安大吉。在老家,新年集体“出行”是项很重要的活动,意义十分重大,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穷富贵,都要参加。在集体“出行”前,任何人都不离开村子,也不从事任何活动。新世纪以来,春节的年味越来越淡,但除夕夜“拜年”和初一清晨“出行”这两项却原封不动的传承下来,越来越成为凝聚族人的重要纽带,也是我们陈家河独有的风俗。

  “出行”有一套仪式。吃过早饭后,全村人自觉到祠堂集中,在前往祠堂的路上,大家互道“新年好、恭喜发财、身体健康”等祝福语,一时间祠堂里熙熙攮攮、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执事的人会清点一下人头,看有没有谁家还没到,等大家都到齐了,招呼大家安静下来,请村里德高望重、年尊辈长的老人主持“出行”仪式。主持人先敲击一下悬挂在祠堂里“天地君亲师”牌位下方的“罄”,请全体人员面朝祠堂门外,跪拜天地,祈求上天赐福,愿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敲“罄”,全体人员面朝祠堂门内,跪拜祖先,祈求祖先保佑,愿得子孙吉祥、兴旺发达;三敲“罄”,全体人员祝福身边人,愿得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跪拜祝福完毕,就正式“出行”。大家已经准备好了出行的物件,主要是鞭炮。村里每年都会有些人家有喜事,比如添男丁、或者娶媳妇、或者有老人逢整十岁生日等,这些有喜事的人家,都会主动购买一挂大鞭,最初是1000头的,后来有了2000头、3000头的,再后来有了5000头、10000头的,交由那些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子们去燃放。他们很开心地把鞭炮缠绕在长长的竹竿上,趾高气扬地扛着在祠堂大门边排队,等候出发。如果那一年恰巧没有人家有这些喜事,生产队就会购买鞭炮,供“出行”时使用,祈望新的一年里,村子里各项事业都顺顺利利、响响亮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不久,国家建设如火如荼,村里很多人家都有开山炸石使用的炸药、雷管等物品,有些小伙子会用这些爆炸物自制些“地雷”带上。近些年,国家对爆炸物管理严格了,也为了安全起见,就不再有人自制“地雷”了。

  正式“出行”时,那些个子矮小的男孩会早早守候在祠堂大门边,口里念着“大门大门娘娘,我俩长得一样长长”,祈求“大门娘娘”保佑个子快快长高,然后奋力打开大门。开门后,守候在门边的执事人点燃第一挂鞭炮。伴随着响亮的鞭炮声,人们跨过门槛,鱼贯而出,集中到村口老枫树下的小河边。放鞭炮的小伙子们在河边一字排开,一挂接着一挂的燃放。男人们或站在桥上、或到河对面,燃放年前生产队发放的“二脚踢”爆竹。自制了“地雷”的小伙子们则跑到河对岸空旷的田野里,把悬挂有“地雷”的木棍插进泥土里,连上长长的导火索,点燃后赶紧跑到安全地带。随着一声巨响,田野里腾起一团团烟雾。一时间,河岸边、田野里、天空中,青烟弥漫;鞭炮声、爆竹声、地雷声,响彻云霄。这时,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也会到我们的小河边来观看,他们没有“出行”这样的仪式,这是陈家河独有的习俗。

  “出行”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鞭炮声结束后,人们陆续返回祠堂。祠堂正厅里,已经摆好了四方的八仙桌,桌上是盛满各种点心的果盘,成年男性依照一定的秩序坐下来,享用新年的美食。贡糕是必不可少的,祈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步步高升、事业有成。祠堂中厅里,妇女们已经准备好了糖水,为村子里的每位勤劳的女性倒上满满一碗,感谢她们的辛勤付出,愿每个家庭在新的一年里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孩子们则在外厅自由自在的玩耍,不时跑到正厅的桌子上拿点吃的,或者去中厅弄点喝的,顺便把开心和欢笑洒遍每个角落。

  二〇一三年立秋•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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