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楼随笔116·破釜沉舟拉杂谈
作者;老金在线
“破釜沉舟”现在已成为人所熟知的成语,作为典故,它是与楚霸王项羽和著名的钜鹿之战联系在一起的。
霸王后来自刎乌江,惹起后世无数人的垂怜,那是与他“悉引兵渡河,皆沉舟,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以破秦军”(《史记·项羽本纪》)这段辉煌相关的。
战败自杀的将军古来多了去了,有几个值得让人追怀、咏叹、讴歌呢?楚霸王项羽算是一个。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清照一首《绝句》,唱出了天下女子爱慕暴力英雄的潜意识。老金有一偏见:女人与女人大多是厌恶暴力的,但女人对男性与男性之间的暴力大多是持欣赏倾向的。一场暴力活动下来,那得胜者,往往也就是女人心目中的英雄。
郑板桥也有诗唱项王,诗为古体,四句一转韵,写得极有气势:
“怀王入关自聋瞽,楚人太拙秦人虎,杀人八万取汉中,江边鬼哭酸风雨。项羽提戈来救赵,暴雷惊电连天扫。臣报君仇子报父,杀尽秦兵如杀草。战酣气盛声喧呼,诸侯壁上惊魂逋。项王何必为天子,只此快战千古无。千奸万黠藏凶戾,曹操朱温尽称帝。何似英雄、骏马与美人,乌江过者皆流涕!”
中国的女人和文人,对暴力英雄的讴歌,鼓励着后来的更多的英雄诉诸暴力。佛洛伊德作过类此的心理分析,力比多云云,那说法,令我心折。
撇开暴力不谈,在中国历史上,像霸王这样有魅力的人物不多。
但是,“破釜沉舟”“以示必死”的作战艺术却并非专为项羽所有。
汉刘向《说苑》卷十三:“武王伐纣,过隧斩岸,过水折舟,过谷发梁,过山焚莱,示民无返志也……而擒纣于牧野。”稍后于《说苑》托名于姜太公撰写的兵书《六韬》也有武王伐纣“坏船于河中……今死无生”的记载。《左传·文公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杜预注:‘示必死也’),取王官及郊(晋国地名)。”这都是早于钜鹿之战的例子。
有趣的是,西方也有极为相似的战例。十六世纪初,西班牙查里一世时期,有一位名将高尔泰斯,多次出兵美洲和北非,为西班牙开拓了许多殖民地。此人骁勇善战,以残暴著称,但是有些诗人又称颂他“文雅”——就人的复杂性来看,这一点并不难理解,譬如项羽就有“喑呜叱咤”的一面,也有“妇人之仁”的一面。1519年,高尔泰斯仅率几百人的队伍乘十一只船,在墨西哥的维拉·克如斯登陆,旋即烧掉船只,引军深入内地,占据了大片中美洲土地。高尔泰斯的性格和作战方式,都与楚霸王项羽很相似。
过河烧船,就没了退路,剩下的只有拼命一博;胜利,才有生路,否则便是死亡。在这种绝境,士卒们是会赌一把血肉之躯的。怎么着也是死,那就不如去战死,这就是所谓“示以必死”。韩信背水列阵,大破赵军,也是在这个思路指导下设计的一个杰出战例。兵法云:“绝地无留”,过河烧船、背水列阵,偏偏要将士卒置于“绝地”,军事史上的奇迹就被创造出来了。
《孙子兵法·九地》对这个问题有过出色的辨证分析。
“九地”探讨的是战略地理学问题,它将战场地形划分为九大类,其中最后一类就是“死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尽力。兵士甚陷则不惧……”这也就是“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周武王、秦伯、项羽、韩信、高尔泰斯们,应该是懂得这门艺术的。
破釜沉舟之类,要的是“示以必死”,或如《孙子兵法》所说:“示之以不活”的决心,然后士卒可以以一当十,克敌制胜。
但并不是所有“示以必死”的军事行为都能震慑敌人而取胜的。
公元前484年五月,吴鲁联军侵入齐国,齐国将领们各人都做出了必死的决心,公孙夏还命令他的部下唱起了葬歌《虞殡》,陈子行命令部下每人都备好“含玉”(古丧礼:人死后要把玉珠碧贝之类含入口中)。杜预为《左传》作注,指出了这都是“示必死”的行为。两军在艾陵(齐地,在淄水上游)交战,你以为哀兵必胜了吧?结果,吴军俘虏了齐国“示必死”的公孙夏等五位将领,缴获蒙了皮革的战车八百辆,砍下了齐国甲士的三千颗头颅,将这些献给了鲁哀公。齐国保卫战失败。这是春秋时期非常残酷的一次战役。
历史竟是这样吊诡,原来“破釜沉舟”,也并不是决定战争百战百胜的法宝。读史至此,常常就对命运这东西有了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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