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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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知音难觅 江水碧波荡漾,岸边杨柳轻摇,远山叠翠。鲍叔牙完成公子姜小白交给他联合邾国国君的任务后,载着邾王赏赐给他的黄金、玉帛,心满意足地从邾国返回鲁国。 岸边风光旖旎,鲍叔牙饮酒做诗,一路上十分得意,遥想自己当年,一介农夫,独身一人,凭借自己的才智,来到大城市,独自闯出一番天地。今日,又得公子重用,出使邾国,不辱使命。将来公子小白一旦当上齐君,他不为上卿,也会为相,但愿姜小白夺权顺利,自己不会跟错人、看走眼,享受更大的荣华富贵。 不知不觉,天色渐黑,风势渐大。忽然,阴云密布,波浪翻滚,顷刻,大雨倾盆,船行艰难。鲍叔牙命船靠岸,躲避风雨。 不久,雨过天晴,天上一轮明月,如玉盘一般,高悬当空,将大地山川,镀上一层银色,清水泛波,天地空蒙。 鲍叔牙忽然文思涌动,命书童拿来他的宝琴,点上香烛,转轴拨弦,抒发心中情怀。不料,刚拨弄几声,情至深处,忽然“咔嚓”一声,琴弦断了一根,鲍叔牙心中大惊,急忙问身边的随员:“这是什么地方?” “荒郊野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你们要小心,我这是一架宝琴,我这琴弦断了一根,不是好兆头,在这个地方,可能有歹人出没。” 他旁边的警卫官听罢,立即叫人加强警戒,又带上兵器,准备派人下船搜寻。 这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面,有人大声说话:“你们不必下船,我是一介农夫,刚才,我在这石头下面避雨,贪听船上琴声,我这就走了。” 鲍叔牙一愣,大声问道:“什么?一介农夫,你说贪听琴声?你听得懂吗?” “回大人话,小可粗通音律,还能听懂几句,可惜,后来大人的琴弦断了。” 鲍叔牙见卫兵去抓他,说道:“你们放他走吧,不要为难他,他不过是一个农民,此时雨停,我们还是开船赶路吧。” 不料,船下的人并不畏惧,大声说道:“俗话说:门内有君子,门外君子至。难道大人欺负山野农夫不会听琴吗?” 鲍叔牙大吃一惊,心中狐疑,在这荒郊野外,难道真的有人能听懂我这高手弹出的琴声?简直是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就是在大城市,在官场,在文人和高手人云集的大地方,能听懂我弹琴的人,也是微乎其微,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也许他是一个骗子,或者,他有别的目的?也许他真能听懂?鲍叔牙一时好奇心起,他命人把岸上的农民带上船来,暂缓开船。 船上,舱内装修豪华,灯火通明,卫士面孔严肃,兵器在手,虎视眈眈,农民在舱口脱下雨衣,被带到鲍叔牙面前。 他旁边的一个人大声喝道:“跪下,叩见大人!” “我不跪,真大人不拘礼仪小节。” “大胆!你知道他是谁吗?” “大人,你刚才不是告诉我,他是大人吗?”说着,农民向鲍叔牙抱拳,算是行过见面礼。 鲍叔牙见他出口不凡,举止不俗,对他的无礼并不生气,认真地打量他一番,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姓管,字仲,一字敬仲,亦称夷吾。” “管仲,你是一个农民?” “是的,我们家几代以农为生。” “你说你懂音乐?” “懂一点儿。” “我问你,刚才,我弹的是什么曲子?” “小人如果听不懂,也就不会站在下面倾听了。” “你说,你仔细说给我听。” “刚才,大人弹的曲子是《孔仲尼叹颜回》,谱入琴声,词云:可惜颜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鬓如霜,只因陋巷甘淡泊……弹到这里,琴弦就断了。后面的一句,也就是第四句,应该是留得贤名万古扬。” 鲍叔牙听他说到这里,非常高兴,他说得十分准确。看来,这不是一般的农民,不是一个骗子,一定是一位隐士,一个高人。他赶忙命令属下,给管仲看座、倒茶。 这时,船长来问:“大人,月明如昼,风势已小,是否开船?” 鲍叔牙说:“先不开船,我要跟这位隐士说话。” 管仲笑道:“我不是隐士,我只是一个农民,普普通通砍柴的农民。” 鲍叔牙笑着问道:“管仲,你既然听懂我的琴声,我再问你,我这琴,你知道它的来历吗?”说着,鲍叔牙用手指着身边的宝琴。 管仲道:“我说话絮叨,怕耽误大人开船。” “没有关系,知道我这琴身世的人,世上不多,如果你说得对,我就是在这里住上一晚,也没有关系,你如果真的懂琴理,我就是不做官,跟你弹琴,也很值得,你说吧。” “大人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这琴是伏羲氏的时候雕琢,他看见五星的精华,飞坠梧桐之上,凤凰来仪,凤是百鸟之王,不是竹食不吃,不是梧桐不休息,不是澧泉的水不喝。伏羲看梧桐是树中的良材,夺天地造化的精华,可以作为乐器。于是,他令人伐下那梧桐树。那树高三丈三尺,按照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为天、地、人三材,拿来上一段敲打,声音太清。于是,就把上段扔掉。又拿下段敲打,声音太浊,声音太重,不好听,他又把下段也扔掉了。再拿中段敲打,听它的声音清浊正好。于是,就把这段送到流水里浸泡,八九七十二天之后,按七十二侯之数,拿起来阴干,选良辰吉日,找高手匠人刘子奇,雕刻成乐器,这是瑶琴乐器,就叫它瑶琴。 这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面宽八寸,按八节,后面宽四寸,按四时,厚两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那徽有十二个,按十二个月排列,又有一个中徽,按润月划分,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宫、商、角、徵、羽,荛舜时,叫五弦琴,常常用来弹拨《南风》诗,天下大治。 后来,周文王被囚禁,吊子伯给增添一根琴弦,声音清幽哀怨,叫文弦。再后来,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又增添一根琴弦,声音激烈昂扬,叫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后来又加两弦,叫文武七弦琴。 这琴有六忌、七不弹、八绝。这六忌是:一忌大暑,二忌大寒、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巡雷、六忌大雪。七不弹是: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八绝是:清、奇、幽、雅、悲、壮、悠、长。这样的琴弹到美妙之处,虎想吼也不吼,猿想哭也不敢哭,这是雅乐的最上品。” 鲍叔牙听到这里,早听得痴了,高兴地从座位上下来,紧紧握着管仲的手,激动地说道:“知音,知音啊。” 这时,船长又来问道:“大人,我们已经准备完毕,只等大人下令,我们就开船。” “不!不开船!我要跟管仲彻夜长谈,不开船。今天晚上我不走了!”说着,他热情地拉着管仲的手,又来到琴台前,再度烧香,接上断弦,让管仲坐在旁边,他也不说话,认真地弹起琴来。 管仲坐在旁边,说道:“弹得真好,这是洋洋大观的意思,大人意在高山。” 鲍叔牙并不说话,继续弹琴,管仲解释着说道:“碧波荡漾,这是大人志在流水。” 鲍叔牙听他说到这里,停止弹琴,兴奋地对他说:“知音!你就是我的知音啊。知音难觅,自古知音难觅!今天,上天让我找到知音,上天把你送到我的面前,我真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管仲也很高兴。 鲍叔牙命令仆人准备酒宴,他要跟管仲喝酒,谈论大事,国内、国外等国家大事。 很快,高档酒宴上来,两个人不要歌舞,只是清谈,天南地北,鸡毛蒜皮,纵论国家大事,无所不谈,畅所欲言。 酒酣耳热后,鲍叔牙很高兴,他真诚地对管仲说道:“管仲,我比你大一岁,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管仲谦逊地说:“我不敢高攀,你是官府的大人,我是山野草民,我们还是不结拜吧。大人,我们萍水相逢,今日一别,只要你能够记住今天,我就满足了。” “不!兄弟,你不能这么说话,我一定要跟你结拜为兄弟,就这么定了,我大你一岁,我恬为你哥,你是我弟。” “这……” “我是在勉为其难吗?不,兄弟,我的好兄弟,我是在高攀你!如果你瞧不起我这个官场上的酒囊饭袋,你就不同意跟我结拜为兄弟。” “大人,你不能这么说。” “那我们就焚香磕头,拜天拜地,结为兄弟。” “我……” 鲍叔牙不等他把话说完,大声命令随从,点香伺候,他要跟管仲结拜为兄弟。并且还吩咐记事官,记下今天的事情经过。 管仲跟鲍叔牙结拜之后,两个人又点烛畅谈。 鲍叔牙对管仲说道:“兄弟,你听大哥我的话,跟我出去做官吧。” “我不愿意做官,我已经习惯农村的生活了。” “大丈夫应该立世,马革裹尸,干一番事业,怎么甘心默默无闻地过一生?凭你的学问,你完全可以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你别看朝中人多,他们大多都是混子,二百五,他们为了升官,不择手段,整人,算计人,沽名钓誉,出卖自己的人格,大事当前,总是先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小鸡肚肠。如果说他们业务上一窍不通,但是,干阴谋勾当是颇为能干的。朝中真正想干一番大事业,以国家社稷为重,为老百姓着想,不为自己着想的人微乎其微,将国家的前途和兴衰为己任,忧国忧民,真有本事的人不多,真的不多,屈指可数。 如今,周王朝渐走颓势,各诸侯国纷纷要独占一方为王,春秋时代,世界大乱,我们一起辅助姜小白,将来,我看好他了,他能做齐国的君主。” “大哥,我不想当官,我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独生子,在他们有生之年,我不会离开他们去外地。” “带他们一起走,这事我来安排。” “他们不会同意的,你不了解他们,他们熟悉这里的人们,已经不适应外面的生活。” “你要在这里当一辈子隐士?” “不能说是隐士,读书砍柴,奉养老人,了此一生。” “我的好兄弟,俗话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就要终生隐居在这乡间?” “是的。” “不!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我一定要带你出去,你有真本事,你有雄才大略,你比他身边的人都强,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是吹捧你,我向姜小白推荐你,他相信我的话,他一定会重用你,你就有展示你雄才大略的机会。” “大哥,无论你说什么,我不会走。” “我一定要带你走。” “我不走。” “等天亮后,我看天要亮了,我就去拜见你的父母,我们是兄弟,他们也是我的父母,我要说服他们,带他们走,你也跟我一起走。” 管仲突然生气地站起来,不客气地说道:“大哥,你再这么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就不是我的大哥,我也不认你这个大哥!再见,我走了,我这就下船!”说着,管仲真的向外面走去。 鲍叔牙见他真的生气,知道这事不可勉强,赶忙拉住他,说道:“你真倔强,好了,我不逼迫你,我给你时间,你会明白我的好心,这次就这样,下次,过一段时间,你想通了去找我,或者,我再来找你。” “如果因为这事你来找我,你就不必来了,我也不会去找你。天亮了,我一夜没归,怕父母惦念,我得回家。” “我的好兄弟,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我们来日方长,你回去吧,省得老人惦念,这次我不跟你回去,我这里有邾王送来的金子和玉帛,算作我孝敬两位老人的,官身不由自己,我们也得赶路了。” 管仲笑道:“你自己都说官身不由自己,没有自由,为什么还拉我当官?让我成为笼中鸟,没有自由?” “那是两回事。老弟,我们今天说好,一年内你不来找我,我就一定来找你。”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一年已过。 鲍叔牙不见管仲的身影,更没有他的音信,几次托人去那一带打听管仲的下落,都没有他的消息。 鲍叔牙决定亲自去找管仲。 这一天,他跟姜小白请假,如实跟姜小白说明管仲的情况,说管仲这个人才是治国之材,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只要他肯出来辅助小白,一定能成大事,要求亲自去请管仲出山。 姜小白慨然应允,并且吩咐手下的人给鲍叔牙带足黄金和玉帛,开着大船,向昔日他们相聚的地方进发。 船行几日,鲍叔牙算计日期已近上次约会的时间,晚上,天上一轮圆月,如同玉盘一般,清澈光明,万顷碧波,如同白昼,鲍叔牙问明身边的记事,就在上次停船的地方泊船靠岸。 大船靠岸,远望岸边石崖,并不见一个人影,鲍叔牙心中疑惑,暗道:难道管仲贤弟忘记我们的约定?把我这个大哥给忘记了?或者,他言而无信,不是诚信之人?或者,他家里有事,发生什么大事,不能前来?也许,这里过往船只太多,我的船没有什么特殊标志,他看不到我的船来?或者,他以为我这个官场上的人言而无信,萍水相逢,不值得相信,早已经把我这个官场的人给忘记了? 鲍叔牙心无定论,看天色已晚,决定明天上岸寻人。 月明风轻,饭后无事,鲍叔牙又燃香抚琴,也许管仲听到自己的琴声,会寻声来跟他见面。 鲍叔牙弹过三部曲子,仍然不见岸上有人声,但从琴弦之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鲍叔牙心中暗道:这是什么声音?这种声音预示着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推测一定是管仲有事。但是,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是他自己有事?还是他的父母有事?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后来,他兴趣索然,倦意袭来,他决定睡觉,天亮后上岸找人。 天色大亮以后,随从伺候他吃过饭,背着他的宝琴,带着金帛等钱物,下船上岸,去寻找管仲。 几个人走行大约十里路,来到一个山口,前面出现大路,左右共有两条,鲍叔牙站住,迟疑不前。 随从问道:“老爷,怎么不走了?” 鲍叔牙说道:“当时,怪我粗心,我没有问明走出山路之后,往哪个方向走,哪个地方是他们住的贤士村。” “那怎么办?” “我也累了,我们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一会儿有路人过来,问明白再走,省得走冤枉路。” 不久,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走过来,鲍叔牙赶忙站起身,亲自上前问道:“请问老丈,到贤士村怎么走?” 老人不慌不忙,十分有礼地问道:“但不知先生要去哪个贤士村?” “怎么?这里不是有一个贤士村?” “是的,我们这里有两个贤士村,两个,不是一个,左面这条路是上贤士村,右面这条路是下贤士村。” 鲍叔牙心中叫苦,当时匆忙,没有仔细问明白管仲在哪个贤士村居住,怪我粗心,也怪他粗心,两个贤士村,怎么不说仔细?今天,让我找得好苦。 老丈见鲍叔牙发呆,问道:“先生远道而来,一定是来找人?” “是的。” “我猜测,一定是那说路的人没有说仔细,没有说明在哪个贤士村居住。” “不错。” 老人道:“老朽在这里居住多年,这里有二三十户人家,大多是隐居的高人,上下村的人我大多认识,俗话说:土居三十载,无有不亲人。先生既然是来找人,不知道是来找谁?能否告诉老朽?或许我能认识。” 鲍叔牙说道:“我是来找我的结义兄弟管仲。” “什么?你是来找他?” “怎么?你们认识?” 老人突然面色阴沉,眼中含泪,颤声说道:“岂止认识?他就是我的儿子啊。” “什么?他就是你的儿子?” “是的。” “真是巧遇,老伯,不,我是管仲的结义兄弟鲍叔牙,你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父亲,鲍叔牙在此拜见父亲。”说着,鲍叔牙给老人叩头行礼。 “你就是鲍叔牙?” “正是不才。” “我早就听我儿子说过,他结交的义兄鲍叔牙是个官场上的大人物,没料到就是你,你今天来是特意来找他?” “是的,父亲,一年前,我们在船上有约在先,今天,我是特意来找他。” 老人突然老泪横流,哽咽着说道:“晚了,已经晚了。” 鲍叔牙心中一紧,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晚了?”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我见不到他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 “他死了。” “什么?死了?” “是的。” “我的老天爷,这怎么可能?简直难以置信。去年,我们见面的时候,他还很好,身体很棒、很健康,我们畅谈未来,他和我都豪气干云,发誓说,要干一番大事业,他没有履行诺言跟我见面,我还以为家里出了别的事情,没料到,是他自己有事,他怎么这么快就死了?父亲,请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累死的。” “怎么累死的?” “去年,他认识你以后,从船上回到家里,把见到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还把你赠送的金帛等物也交给我们。他白天打柴,晚上看书,每天都看书看到深夜,有时候通宵达旦,我教子无方,没有及时劝阻他,适可而止。后来,他心血耗尽,染上疾病,几个月后,就死了,今天正好是百日,我这是刚从他的坟上烧纸回来。” 鲍叔牙听罢,如雷轰顶,五内俱焚,泪如泉涌。大叫一声:“我的好兄弟,你为何走得这么匆匆?使哥哥不能再见你一面?”言罢,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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