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艺术]历史课:荷马史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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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课:荷马史诗

     80年代初,我初中毕业,那是个令人沮丧的夏季,本来在重点校天津一中就读的我,因为理科成绩欠佳,中考时在激烈竞争中被淘汰下来,分进一所普通中学。这所中学声誉倒也不错,49年前是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但根本无法与如日中天的天津一中相比(据说出的院士超过北大),不在一个档次上。我长久地被挫折感笼罩,天天胡思乱想,听不进任何课程。

     上历史课了。老师是一位身材颀长,面貌清奇的老人,酷似当时上演的香港电影《屈原》的主角。听同学们议论,他是“大汉奸”李鸿章的后人,其姐嫁给了爱国英雄林则徐的后人,他本人原是大学历史系讲师,57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劳改,现在当个中学教师已经很知足了。其实,在当时天津和平区的各所中学里,名人之后甚多,一中更多,对他的身世,我并不感兴趣,也从没向他考证过。

     老师一上课,先对着准备记笔记的我们哈哈大笑,“都什么毛病,把书和上,听我讲故事。什么叫历史,就是一个一个有趣的故事。”他的第一个,也是最长的故事就是荷马史诗的《伊利亚特》。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手势很大,当那苍凉的目光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感到他就是三千年前的盲诗人荷马。首堂课结束后,我们知道,从此以后,历史课将成为一种期待,像节日那样的期待。

     那个难忘的秋天,我们伴随着希腊和特洛伊英雄的故事成长。秋雨轻拂的时节,美男子帕里斯站在三位女神的面前,对着阿佛罗狄特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此拉开了一场绝世爱情和惨烈战争的帷幕。秋凉袭来,我们换上厚衣,听着阿喀留斯和赫克托两位英雄惊心动魄的角逐,而当秋叶铺满校园狭长的小径时,赫克托与妻子含泪永别,海伦艳惊特洛伊,这座名城在“为这样的美人打10年仗,值得”的叹息中,化为废墟,胜利者希腊联军在返乡的路上,受到雅典娜的诅咒,多数人葬身于滚滚波涛。人类童年的粗旷,单纯,毫不掩饰的欲念,野心,生与死,爱与恨,美与善,都因裸露和浓烈而具有感染力。老师的立场稍稍偏向处于守势的特洛伊,所以,当他讲到宙斯`把两位英雄的命运放在天平上,赫克托的一方迅速沉下去时,有几个同学忍不住叫起来:“啊,不,不,重来一次吧。”老师停下来,眼神变得宁静柔和,有很低但十分坚决的语调说,这是命运,必须接受,无法更改。后来回忆起着几个字,我常觉得,这一刻掠过他心中的,一定是惊涛骇浪。

     以后,他又讲了罗兰之歌,讲了拜占庭的辉煌和毁灭,讲了法国大革命。讲到雅各宾专政时,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断头机的形状,以及处刑的过程,当时给人的印象是非常厌恶,这种厌恶是如此地强烈,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被革命英雄主义的文学作品所激励时,它就像一股冷冷的潜流,给沸腾的热血降温。

     这位老师讲课时神采飞扬,平时却很随意,不修边幅,经常赤脚拖一双布鞋。有一次看到他和校长站在操场上,嘻嘻哈哈地说笑,校长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窗户下听了你多少节课了,全天津也找不出你那么乱的板书。”老师拍拍校长的胳膊:“你怎么有着妇女的嗜好,听窗户根儿呀。板书乱,那叫风格。咱哪回考试出你的丑了?”也是。他从未让我们在书上画一笔,只淡淡说过一句:具体年代还是要背的。但是,我们中的许多人化在历史课上的时间比其他课要多几倍。至于我,不仅重新拾回了学习的自信,以高考90分的历史成绩考入南开。更重要的是,从此建立起对西方历史和文学的浓厚兴趣,受益至今。

     在以后的岁月里,在经历着大变动的冲撞和平凡生活的磨砺时,始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沉迷于黑暗里的心灵,从绝望,贪欲,狭隘中抽身一会儿吧,去凝视璀璨的历史星空。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断的凝视中,我逐渐参悟出历史的真实意义。历史是赋予人们的一种视觉,人们有了这种视觉,就能洞察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内在联系,由此反观自身的思想和行为。历史是一团灰烬,只有亲手弹掉那一层层的尘埃,才能最终发现深深掩埋的无价珍宝。历史是一座纪念碑,正像罗马诗人荷拉斯所言,它比王家的金字塔更巍峨,滚滚轮回都不能把它摧毁,它将逃脱死亡的浩劫而存在。所有这一切,都是从历史就是有趣的故事开始的。

     感谢命运,让我在15岁那年来到这所普通中学,遇到了这位历史老师。他将纯真而富于尊严的希腊之美播撒在我们青春期的记忆里,在没有了史诗的现在,仍能在萧瑟的秋风中,用心灵听到盲诗人孤独的唱吟声,或许,他在唱着人类今天的故事,这段故事与伊利亚特一样,是漫长史诗的一个章节。(文章提交者:桑楫 加贴在 文化散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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