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苑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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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偿补课谁能拒绝?(小说《校苑一枝梅》第一章)

   题外话

    小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虚构,其中的人物、情节、时空、环境等都凭想象建构,并非实有,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对号入座,自寻烦恼。当然,文艺创作毕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生活总是创作的基础。本作品也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再现,它从教育者反思的角度,以一所学校为中心展开故事,围绕国民教育中诸如补课、减负、体罚、课改等热点问题,再现基层教育领域中领导与群众、教师与学生、教师与家长、学校与社会之间的矛盾纠纷,把人们熟悉但并不了解的教育、学校内部各色人等的生存状态及其革新者追求事业和爱情的历程,生动地再现在读者眼前。不过它与其他小说一样,反映的是艺术的真实,而非客观存在的真实,可能这该称之为源于生活,低于生活吧。

    开场白

    青藏高原东侧是气势磅礴的龙门山脉。龙门山深处,一条清澈的小溪叫敏江,它哗哗地流淌着,不快不慢,日夜兼程,蜿蜒而下,绕过陡峭的山峰,穿过幽深的峡谷,水色由清变浊,气势由弱到强,奔腾着,咆哮着,最终冲破大山的束缚,泻入一望无际的川北平原。先由西北迤逦向东,然后转向东南,像一条白练漂浮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上。进入平原大约一百公里,不知被谁在它腰上系了个大葫芦,这就是梅江市。

    梅江市是个县级市,因处于川北平原的腹地,土壤肥沃,灌溉便利,气候温润,物产十分丰富,经济颇为繁荣,社会稳定和谐,市民安居乐业。近年这里呈跨越式发展态势,城市扩张,人口激增,道路纵横,商铺林立,车来人往,生意兴隆。当地人最引以为自豪的是,这里是一个文化名城,因为在大约一千前出现过一位文化名人。据说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医农工军,天文地理,无一不通,虽仕途不顺,倒也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他老家就在城北,当年也许就是几进木质瓦房,可是由于家乡人的热爱与崇敬,不断为其修缮,美化,现在已成为一座颇具规模的名园。古木参天,翠竹摇曳,湖波潋滟,曲径通幽,长廊映水,风榭卧客,本地人常来休闲健身,中外游客也慕名而至,络绎不绝。

    名园西侧是一所小学,虽说是一所建立不久的学校,但属于市教育局重点扶持和精心打造的窗口学校、示范学校,她曾经拥有一批优秀的教师,他们师德高尚,教艺精湛,爱生日子,无私奉献,真不愧为园丁、人梯、蜡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他们的精心哺育下,一批批新一代健康成长,成为国家栋梁。

    正因为如此,学校老师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相当崇高的,被视为令人羡慕的职业,教师自己也感到光荣和自豪。可是,当历史车轮驶入新的世纪,随着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贫富差距的日渐扩大,教师待遇偏低的状况逐渐凸现出来。加之金钱至上、物欲泛滥等大环境的影响,社会对教师不再那么重视了,一些教师的心理也随之失衡,他们不再把教师职业看得崇高伟大,相反,认为教师被社会边沿化了,成了被忽视被遗忘的人。于是出现了种种消极心态:一是消沉懒散,不求进取,做天和尚撞天钟,得过且过混日子。二是消极怠工,工作马虎,敷衍塞责。三是心情浮躁,粗暴对待学生和家长。四是想方设法捞外快,有的组织学生有偿补课,有的推销教辅资料。这样一来,教育法律法规不能落实,素质教育难以推进,学生负担过重,体质下降,难以实现全面、和谐、持续发展,间或还因教育不当而出现恶性事件。另一方面,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升,人们对教育的需求越来越高,都希望享受优质教育,可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当美好愿望碰到残酷现实,像肥皂泡一样瞬间破灭之时,抱怨,不满,乃至愤怒便弥漫于人们的心头并逐渐发酵。

    学校内外环境因需求而产生的矛盾冲突,学校自身内环境因利益和认知而形成猜忌与摩擦,二者互相混杂、交织、融合,就酿成这样那样的校园纠纷,而少数坚守职业道德规范勇于弃旧图新的教师也在这风风雨雨中脱颖而出。

     第一节 校长发飘

    星期四下午,老师们收到一条短信,学校办公室通知,放学后全体教师到会议室开会。

    “上周才开过全体教师会,这周咋个又要开呀?”

    “总是有什么要紧事嘛!”

    “教研组还有问题研究哩。”

    “那只能放一放了。”

    老师们议论着,等待着。

    放学了,学生出了校门,老师进了会议室。 台上,校长早已等候在那里。

    当办公室主任宣布会议开始之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由教导主任、德育主任、科研室主任、后勤主任布置工作,而是由校长一人“独揽大权”,来了个“一言堂”。

    “上周开会讲过补课问题,今天还要讲,不得不讲!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了。”校长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像一声惊雷在老师们心头炸开,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除了男教师急促的呼吸,女教师起伏的胸脯,似乎一切都凝固了。

    袁校长一向态度和蔼,笑容可掬,可今天铁青着脸,目光深沉而忧郁。他埋头看着桌上那常用来记事的iPhone,不禁想起前天在市教育局开会的情形。

    前天上午,市教育局通知城区学校校长开会。会上,王局长对几所学校教师组织学生有偿补课这种违规行为提出严厉批评。同时指出,城区学校补课之风屡禁不止,越演越烈,教主科的教师绝大数都深陷其中,未补者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还说,现在,由于办学不规范,乱收费,有偿补课,已经引起群众的强烈不满,网络论坛上,批评性帖子如雨后春笋,此起彼伏。教育系统在行风评比中几乎滑到了倒数第一的边沿,现在必须痛下决心,拿一些人开刀,坚决刹住这股不正之风。

    昨天,市教育局就在本地网站的“梅江论坛”上一口气挂出了八份红头文件,以表示严禁有偿补课的决心。紧接着,城区各学校也相继在网络上公布了禁止有偿补课的承诺书。根据市教育局的要求,今天必须把上级禁补令传达给全校教师。

    “老师们,给大家报告一个很不幸的消息,教育局将在近期处罚城区一批补课教师。被处罚者不仅要清退违规所得,还要扣减绩效工资,通报批评,甚至调离原校;校长也将因管理不善而被诫勉谈话或黄牌警告。”

    “哇噻!”沉不住气的年轻女教师惊呼起来,一向沉稳的老教师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们刹那间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变得冰凉冰凉的。

    此时,校长竟然雪上加霜:“据教育局的人讲,这次处罚的教师仅是补课大军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冰山一角。如果补课风刹不住,要处罚的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真要赶尽杀绝啊!”坐在后几排的音、体、美老师,因从未补课显得有些轻松,庆幸之中夹杂一点儿幸灾乐祸。他们别说补课,就是想办个特长培训班什么的也不容易,因为生源都被语、数、外老师垄断了,他们只能“望补兴叹”。

    会议室的空气太压抑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为了缓和气氛,校长调整了语气,说:“处分事小,声誉受损事大,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叫伤不起。教育局伤不起,学校伤不起,教师伤不起。如果教育局、学校、老师形象黯淡,声誉扫地,我们面对学生,面对家长,面对社会,情何以堪?”一向做事务实,说话实在的袁校长今天不知怎么有了几分琼瑶色彩,讲话充满了抒情味儿。这或许就是教育学说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吧。

    置身事外的音乐老师张冶趴在桌上,歪着头小声对美术老师周小凤说:“往回禁补都是只打雷不下雨,说说就过去了,这次看样子要动真格的了。”

    周小凤也趴在桌上,眨眨挑得直直的眼睫毛,摇摇头说:“不知道教育局几爷子的哪根筋抽风了,整得这么紧紧张张的?”

    不知是不是听到下面的议论,袁校长介绍起了这次禁补旋风的来历:“教育局要疼下决心禁补,源于高层震怒,而且与本校有关。”见大家脸上写满疑惑,便继续说道:“这还得从一个偶然的情节说起——”

    那天下午六点过,市长和局长一起到乡下学校视察回城,路过梅江小学,忽然提出要进去看看该校正在改建的综合楼。他们一下车就见校门口围了好多人,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焦急地往里面张望,有的还小声抱怨着:“咋还不放出来啊!”市长问他们在等啥,他们迟迟疑疑,最终还是道出实情,等在老师家补课的孩子。市长没有说话,进校门往里走。经过教师宿舍时正碰上一群学生从单元门洞出来。市长拉住一学生问他们在做什么,学生脱口而出,“补课呗!”

    “六点过了,还没吃晚饭吧?”

    “就是呀,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啦。我得赶快回家。”学生们身背沉重的书包,摇摇晃晃地跑向校门。

    市长看着局长,问:“你上午汇报时不是说,补课风已经得到有效遏制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局长像被谁当头敲了一闷棒,全身火辣辣的,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两人不再言语,围绕工地转了一圈,然后各自乘车而去。

    屋漏恰逢偏东雨,雪后又遭白头霜。正在这节骨眼上,好事者又在网络论坛上接连抛出五篇帖子。这些帖子篇幅长,分量重,观点鲜明,论据充分,逻辑严密,说理透彻,入木三分,针针见血,既详述现象,又深挖根源;既历数危害,又提供对策。有的还算温柔,有的就显得滚烫火辣,其中一篇,剑拔弩张,锋芒毕露,标题就充满火药味:“敢问梅江市教育局领导,教师有偿补课何时休?”

    上面领导施压,下面舆情汹涌,教育局被逼到了墙角。经过反复商议,决定也充分利用现代媒体强化施政力度,于是针对网友帖子,将教育局近几年转发和自发的有关禁补的红头文件发到网上,随即照常规抛出一系列禁补举措。

    袁校长介绍完上述背景,恳切地说:“老师们,有偿补课虽说有利可图,但是法规不允许,领导不认可,家长不满意,学生不乐意,街头巷尾,怨声不绝。下面,我请大家听听网民的声音。”校长用中指点了一下“苹果”,然后有些激动地念道:

    “各位老师,请扪心自问,孩子们在学校上课的时间真的不够用吗?”

    “各位老师,请由衷地说一句,你给小学生补课真的是为了帮助他们?”

    “各位老师,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们,你们给小学生补课不是为了挣钱?”

    “老师们:请尊重孩子们吧,尊重家长们吧,尊重你们自己吧!”

    “老师们:请肩负起历史的责任,肩负起对孩子们负责的重担,肩负起对国家未来的希望,千万别泯灭自己的良心。想想吧,你们也是孩子的家长。”

  停顿一会儿,袁校长恳切地说道:“老师们,有偿补课,无论如何不能继续下去了,现在必须停下来!我们何必为区区蝇头小利而自毁声誉?”

  下面有人小声咬耳朵嚼舌头:“你倒说得好听,自己的绩效奖励工资是我们的两倍,劫贫济富,当然可以说大话啰。”

  校长并不理会下面的杂音,继续说:“心存侥幸,不听招呼的人,终究会招来查处。这次处罚,哪些人首当其冲,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现在只有等待。以往,有家长投诉到教育局或市纪委,我总是为你们说好话,作检讨,穷尽一切公关手段,大事化小,小时化了,确保大家平平安,涉险过关。可现在环境恶化,形势严峻,校长技穷,回天乏术,想给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泥菩萨过河,我是自身难保。去年因为有家长投诉老师补课,已经评上的先进校长被拉下来;今年又得去教育局或纪委学文件,写检查,绩效工资保不住,说不定还得吃黄牌。”

  校长突然站起来,动情的说:“老师们,今天我要表扬白梅老师。不是表扬她教育有方,教学得法,而是表扬她规范办学行为,不搞有偿补课。我们学校的白梅老师参加工作不久,现在的绩效工资是最低级,但她坚持不搞有偿补课。在座诸位谁的工资比他低?难道就真的过不下去了吗?老师们,近年来,教师的形象、学校的形象受损严重,希望大家向白老师学习,重树教师的形象,重树学校的形象,也重树我们自己的良好形象!“”

    校长讲完了,没有掌声,只有惊叹:“问题真的很严重啊!”

    一些人以为会议到此结束,准备离席出场。可是还没站起身,校长就伸出手心向下的双手,示意大家坐下来,还有话要说:“根据教育局的要求,散会后,凡是补过课的老师留下来学习教育局的禁补文件,今天晚上写出深刻检讨、学习体会和承诺书。”

    散会了,大多数人留下来,只有音、体、美老师逃也似地冲出会议室,似乎走慢一步就会被拉进去学文件写检讨。

    冲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张冶和周小凤。她们虽然教的是不同学科,但是特别要好,因为同在一个办公室备课,而且都是爱美的靓妹,特讲究穿着打扮,常用3G手机上网,玩游戏,发短信,写微博,与网友聊天;更重要的是她们都开朗活泼,爱说爱笑,爱管闲事——一句话,是“潮”一代。

    她们都住在滨江苑小区,离学校约两三里。平时都是打车返家,可今天因为散会较早,天气又凉爽宜人,所以都乐意步行。她们踏着滨江路人行道上的广场砖,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回味着,议论着刚才开会时谈论的议题。

    人常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爱管闲事的两个MM却“挂”不起禁补这事儿。

    “校长说,这次教育局发威,是因为有人在本地网络论坛上连续发帖,批评有偿补课。听薄小山这小子说,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人干的,到底是哪一个啊?”刚出校门,周小凤就提起话题。

    张冶不屑地说:“薄小山这小子,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是真是假很难说。不过真是本校人发帖,老师们可能会追查一阵哩。”

    “查什么啊,我看就是袁校长写的?”

    “亏你想得出来,校长会写反补帖子,打死我也不信。”

    “我有充分根据,绝不是捕风捉影。”

    “啥根据呀,说来听听。”

    张冶偏起头,望着路边的绿化带。婆娑的柳丝,摇曳的竹叶,唧唧喳喳的鸟叫,勾起了她的一段回忆。

    “你还记得吧,去年我去省城参加教学研究联合体的活动,得到一本活动主办方发的资料。上面有个栏目叫‘校长论坛’。论坛里有袁校长的一篇文章,题目好像是《让教师真正成为光荣的职业》,其中有两段讲教师的道德修养和有偿补课。我看过网上那几篇反补帖子,其中的一篇《提升教师声誉,禁止有偿补课》,其主要内容与这两段几乎一模一样。”

    “是不是啊?”周小凤还是不相信。

    “那份资料集我交到了科研室存了档,现在还找得到那篇文章。”

    “袁校长的文章既然在会上交流过,又刊发在广为传播的资料集上,难免会被人引用,因此,凭这点不能断定帖子就是他写的。”

    “我还有一条理由。”张冶继续力争,“那几篇反补帖子,我都浏览过,其精神跟教育局的红头文件基本一致,尤其是讲处罚那部分,都说要处罚教师和校长,而且要分等级给予不同的处罚。不熟悉文件,没有研究过文件的人是很难写出这样的帖子的。开会时,我们听校长念文件,当时就听个大概,过上三五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让根据文件内容写心得体会,你能吗?学校里的人除了熟悉文件的校长,谁有这个本事?”

    “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可是袁校长怎么会写禁止补课的帖子呢?”

    “帮教育局做宣传呗。”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啊。他经常说,只要一进办公室就不断有人找他说事,一坐到椅子上屁股就休想抬起来。上厕所也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刻。就是上厕所,也不能闲一会儿。那天我去教导处调课,顺便上一次办公楼的厕所。一进去就听见袁校长在隔壁男厕所里接电话。不到两分钟连接三个电话。电话刚完,倩倩女就在楼上用软绵绵的海豚音叫喊:‘袁校长,有人找!’紧接着,就听校长一边抱怨一边噼噼啪啪往楼上跑。像这样的大忙人,别说组织内容,就是用键盘码字,码上几千上万字的帖子,也不容易啊。”

    第二节 新手蹿红

    张冶和周小凤边走边谈,不知不觉来到敏江边。周小凤忽然想起了什么,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对张冶说:“刚才我们忘了一个最不应该忽略的‘嫌疑人’。”

    “谁呀?看你这兴奋劲儿。”张冶对此好像不怎么感兴趣。

    “刚来不久的白梅呀。”

    “呀,你不说我倒还真没想到。”张冶一下来了精神,“其实白梅最有资格写那样有分量的帖子。”

    “就是嘛。”见张冶的支持,周小凤更来劲了,“前段时间校长办公室主任参加国家骨干教师培训,办公室没人,就让舒欣去帮忙,她对上级发下的文件应该非常熟悉,所以帖子内容跟文件精神吻合。她经常给学校写各种请示汇报材料,又喜欢钻研教育教学新问题,还不时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你看那些帖子,有思想的深度,有流畅的语言,有缜密的逻辑,其风格跟她平时写的论文特别接近。”

    张冶接过话头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搞有偿补课。去年她临时调去教毕业班,临近毕业会考,她都没给学生补一节课。当时大家都为她捏把汗,担心学生考砸。”

    “考试结果,嘿,名利全年级前茅。”

    “正因这样,她对补课颇有微词,平时的言谈话语中,时不时流露出不赞成有偿补课的看法。所以,要是反补课帖子的写手真在我们学校,那就非她莫属了。”

    “也正因为她不补课,也不赞成补课,所以学校里有人不安逸她。”

    “可家长却把她当明星一样追捧。”

    诚哉斯言。白梅老师可以说就是当前梅江市教育界的蹿红明星。

    “我的孩子就要读白老师的班!”

    从6月到9月开学,这样的话在梅江小学一年级新生家长中广为传播。这些家长,不少是市里的领导,还有本校的老师或他们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要求入读白老师班的学生竟超出班额上限的数倍。

    就读白老师班的要求这样强烈,很多又是关系户,这让教导主任在分班时好生为难。面对两百多写有推荐人和入读学生名单的纸条,何主任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严格筛选:他先把推荐两名学生及以上的条子拣出来,只留一个,划去多余的学生。然后,将局级以下领导和本校三年以下校龄教师推荐的学生全部砍掉。他以为人数应该少得差不多了,可仔细一数,还剩八十多学生。剩下的条子,推荐人都是惹不起那种,何主任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捏着一大把条子去找校长拿主意。两人称斤掂两,反复筛选,最后只留下由市委、市政府以及教育、公安、卫生、环保等顶头上司和有执法权部门一二把手推荐的学生;本校教师,除了行政几位领导、年级组长、学科组长的直系亲属,再加上那几个爱吵爱闹刺头儿的子女,统统抹掉。即便如此,还有将近六十人之多。实在没法再削减了,只好向教育局打报告,允许破格增加这个班的学生名额。

    尽管分班工作结束了,但是校长和主任心理仍留下诸多遗憾和歉疚。就拿市教科室的陈副主任来说吧,一直对学校眷顾有加:科研课题,从选题立项到过程指导,再到结题鉴定和申报评奖,他不仅一路开绿灯,而且尽心费力;市里的各科教学研讨活动,大部分安排在梅江小学,让本校教师受益匪浅;省和国家级教研活动及评优选先,总是优先考虑梅江小学……为了让亲友的两个孩子入读白老师班,人家又是写条子,又是打电话,还说要请学校领导班子成员吃饭。可面对残酷的现实,还是忍痛给刷掉了一个。以后有事相求,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哩。

    白老师为什么这么“红”?这还得从上期末的一次家长会说起。

    7月,六年级学生毕业了,学校要求各班分别召开家长座谈会。可有的班级就是不开。因为,由于有偿补课、滥收费、学业负担等问题,近年来,学校与社会之间,教师与家长之间,学生与老师之间有了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裂痕逐渐扩大加深,直至出现摩擦乃至冲突。有的老师不敢面对家长,他们担心众多家长聚集在一起,互相串通和鼓动,万一谁一不冷静迸出一点火花,就有可能酿成难堪的局面。

    有的老师不仅不开家长会,连学生座谈会也免了。他们对自己培养多年的学生没有信心,怕这些正在萌生反叛意识的孩子会让他们下不了台。这一点,赵艳霞老师有过沉痛的教训。

    毕业会考之后,作为班主任的赵老师觉得,临别之时,应该让同学们坐在一起,叙叙友情,回忆回忆六年朝夕相处的学习生活,在心里留下一点美好的记忆。为此。她自己掏钱买了糖果、瓜子、水果,还把教室精心布置一番,显得温馨而又喜庆。

    赵老师不希望学生为她歌功颂德,感激涕零,甚至不奢望学生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情真意切,只要他们能从心底说一声“再见”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事情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赵老师的开场白刚一落音,学生们竟像事先约好似的迫不及待地向老师开炮,炮弹一颗接一颗,全在老师心中猛烈爆炸。那些一向做事拘谨,言谈腼腆的学生,今天责怪起老师来竟像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一泻千里;那些一贯表现优秀为老师宠爱的班干部、中队委,今天抛却平时羔羊般的温顺与乖巧,充当了批评老师的急先锋。他们情绪激动,语言犀利,刀刀见血,几乎能让人想起时批斗的情形。

    “我们吃午餐要出钱,喝牛奶要出钱,补课要出钱,买教辅要出钱,订报纸要出钱。请问老师,我们是学生还是你们的摇钱树?”

    “老师啊,不是说你们要为人师表吗?请问,你们给我们树立了什么样的表率?”

    “我亲爱的老师,你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可你们为我们铸造的不是纯洁高尚的灵魂,而是见钱眼开充满铜臭味的灵魂。”

    “老师啊老师,若干年后,当我想起你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是有偿补课还是滥收费?”

    知情者清楚,供应午餐、牛奶,收费标准怎么定,老师无权过问,自然也无利可图;教辅资料,那是上级部门强行下发,老师负责收钱,可却分文未得,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订阅《家教周报》是学校统一布置,下面的老师不便违抗,究竟有没有搞头,老师不想多问,问了反而会让上上下下都不舒服。至于《语文报》《数学报》之类,都是为了补课时有现成的练习可做,那一点点可怜的发行费,经过层层过滤,落实到底层,所剩无几,仅仅是一点安慰而已。

    说实话,有偿补课对老师来说确实一项重要的经费来源,但是对于赵老师,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有高档住房,有奔驰轿车,还有一家利润不菲的公司。他并不缺钱。可是大家都在补课,自己不补,一方面显得鹤立鸡群,形只影单,另一方面万一学生成绩考差了,弄出个倒数第一、第二来,怎么给家长和学校交待?他本想把收费标准降低一些,可又担心引起连锁反应,招致其他老师的不满,最后取时下行情的最低标准,每生每月三百。当时,补课学生都说是自愿的,家长也同意,可现在全反悔不认账了。这是老师的错?家长的过?还是社会的病态?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为了这蝇头小利,竟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听着学生那排炮似的批评,不,看学生那汹涌如潮的感情,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应该说是批判和控诉。此时此刻,对她来说,别说什么教师的威望,就是普通人的尊严也已荡然无存了。她本想申辩,可是面对这些涉世不深的孩子,在这人与人之间诚信缺失的危机时代,能说清楚吗?说清楚了,学生能相信吗?

    开始,她还能静听,后来脑子成了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摇地动,山崩石裂,世界将要毁灭。委屈、歉疚、懊悔、失望,无奈,纠结在一起,像一把尖刀直往心上戳,可是还不能顶,不能走,不能哭,只能硬撑着。“如果当时教室里能塌出一个坑来,我会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赵老师后来对朋友这样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三天之后,赵老师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从此离开她站了二十一年的三尺讲台,去搞后勤工作。为了不再想起让她伤心欲绝的那次座谈会,她毅然主动要求调到城郊一所偏僻的学校。

    可是白老师不一样,她胸怀坦荡,敢于直面一切。她开了一个同行看来有些另类的家长会。

    在会上,她热情洋溢地作了题为《虔诚与敬畏》的讲话,除了阐述自己的教育理念,对学生的信心和期望,更多的是谈教育教学过程中的不足与失误,并让家长畅所欲言,就培养孩子和教育改革等问题多提意见和建议。

    她的讲话和提议在学生家长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和热烈回应。

    一位家长袒露心声:“一年前,握从外地来到眉山,可我的户口不在梅江小学招生范围。但是,我不嫌送孩子上学路远,不怕跨学区求学打通关节麻烦,非要把孩子送到白老师所教班级,就是冲着她特有的人格魅力。现在孩子毕业了,德智体全面发展。我觉得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一位老人家恳切的说道:“我儿子、媳妇在外地打工,孙子留在家里。由于缺少父爱和母爱,内向孤僻,不愿与人交往。自从转学到白老师班后,在老师幽默语言的感染下,在老师开朗性格的熏陶下,在班级宽松和谐氛围的影响下,仅仅一年时间,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心胸开阔,大度宽容,喜欢交往,乐于助人。”老人家慢慢站起来,躬下身子,无限感激地说,“今天我代表孩子的父母,真诚地向白老师道一声谢谢!”

    一位年轻女家长的发言颇为动情:“我是李新华的母亲,我和他爸文化水平低,又没有固定工作,平时靠在菜市场摆小摊谋生,没有时间和能力给孩子辅导,参加补习吧,手头又吃紧。孩子一上学,我们就很揪心。可是,白老师给学生布置的家庭作业数量很少,不需辅导自己半小时就能做完。节假日也不补课。孩子有较多时间玩耍和做自己想做的事。孩子喜欢看书,有时练习书法,我们傍晚收摊时,还帮助搬东西。星期天、寒暑假经常跟社区清洁宣传员、交通劝道员一道,宣传城市卫生和维护交通秩序,社区干部和邻里乡亲都夸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口碑的宣传效果有时远远优于媒体,因为它更为真实,具有超强的说服力。这次家长会之后,白老师会教书善育人的名声不胫而走,打算送孩子去梅江小学就读的家长,不需打听就锁定了白老师班级。

    其实,白老师的声名鹊起于两年前。

    两年前,她还在修平乡中心小学任教,初出茅庐,默默无闻,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一夜出名。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星期天晚上,十点过了。白老师准备就寝。就在这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作为一个班主任老师,家长找上门是常事,可这么晚,怎么恶劣的天气,谁会这么不怕辛苦呢?不顾自己,也得为别人想想啊。虽然有些不高兴,白老师还是打开了房门。一位中年妇女站在门前,定睛一看,是严小萍的母亲。她身上披着一件塑料雨衣,雨水簌簌直往下滴。脸上写满焦急地神情,说话显得有些结巴:“白老师,小萍,小萍不见了。”

    “啥时候不见的?”

    “中午还在家里,也没说要去哪里。傍晚我回家没见着人,就去街上的邻里亲戚家找,可都说连人影都没见过。一个女娃子,该不会出啥事吧?”

    白老师也感到事态严重。严小萍是个单亲女孩,打小聪明懂事,很体贴母亲。要到哪里去,都要经母亲同意,至少要打个招呼。可现在竟出了这样超乎常规的事情。

    星期天,学生在校外发生的事情,学校老师没有任何责任。遇到这样麻烦事,又在如此恶劣的夜晚,应付几句就可把家长打发走,可白老师看到小平妈不安而又无助的神情,不忍心这样做。她对小平妈说:“小萍可能到同学家玩,因下大雨不好回家。你等一会,我拿上手电筒跟你一起去找。”

    小萍妈惶恐地说:“不麻烦老师了。你只告诉我她同学家的住址,我自己去找。”

    小萍的同班同学,住在街上和街道周边的就有十几个,说了地址她也记不住。再说,大街小巷,场内场外的,不熟悉的人找起来也不方便。白老师转身进屋带上雨伞和手电,然后随小萍妈融进湿淋淋的暗夜之中。

    白老师一边安慰显得无助的小萍妈,一边思考着怎么展开“搜寻”行动。他们先从学校周围寻找,然后向整个场镇拓展。

    “小萍!你在哪里?”小萍妈一边走一边呼喊。这喊声伴随凄风冷雨,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特别凄厉,很容易让人想起祥林嫂在荒野里呼叫孩子的情景,手脚发麻,毛骨悚然。白老师明白在这风声、雨声、雷声互相追逐、交织的情况下,她的喊声瞬间就被淹没,不会有什么效果。但是她没有阻止她,因为这样也许能缓解他焦急地心情。

    她们从上场找到下场,从东街寻到西街,叩开了十多个学生的家门,都说没见过小萍。有学生和家长说要跟他们一起找人,可白老师不愿麻烦人家,婉言谢绝了。

    从镇上找到镇外,道路泥泞不堪,走起路来不时打滑。白老师虽然打着伞,下半身仍然淋得的湿漉漉的。但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湿与冷,心里想的是尽快找到孩子。见小萍妈快要崩溃的样子,白老师安慰着她:“小萍离开家就一个下午的时间,估计不会走得太远,一定会找到的。”

    果然,小萍就在离场口不远一个同学家。当小萍出现在门口时,小萍妈二话没说,劈头就给女儿一巴掌。白老师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气愤,厉声责怪道:“上同学家玩也该家里打个招呼呀?”

    “我写了纸条的,就放在饭桌上。”小萍申辩道。

    “放在饭桌上,我怎么没看见?”

    “我咋晓得!”女孩委屈地哭了起来。

    “别说了,先回家吧!”白老师劝住母女俩。

    担心两娘母回家发生争执,白老师不顾劝阻,硬是把她们送到家里。

    小萍毕竟是个机警的孩子,她估计留给母亲的纸条是被风吹到哪里去了,所以母亲没有见到。进屋后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她就在一泡菜坛子旁边找出了纸条。误会解除了,白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本校的同事知道此事后,写了一篇通讯发表在本地报纸上,白老师一夜成名。明星爆红靠炒作,名人出名靠写作,工人出名靠劳作,教师出名靠什么?责任和机遇。富有责任感加上百年不遇的机缘,白老师名满梅江市,不久就评为模范班主任。再后来,被梅江小学袁校长相中,打报告一举将她调到城里。

    到梅江小学报到第一天,袁校长就把白老师叫到办公室,说:“为了加强毕业班的管理工作,我们把各班的后进生集中起来组成了一个特殊班。这个班管理起来可能很棘手,大家都视为烫手山芋,不敢接手。你年富力强,又是模范班主任,我们决定让挑这一重担。小邱啊,这对你来说,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机遇。疾风知劲草,洪流显英雄,你把这个班带好了,家长、老师就会对你这个刚从乡下进城的老师另眼相看。”

    初来咋到,不便讨价还价,别的不说,就算回报校长的知遇之恩,也应该应承下来。不知怎么的,白老师竟像战士一样,“啪”的一声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斩钉截铁地说:“坚决完成任务!”

    袁校长喜不自胜,猛地一拍巴掌,赞道:“好样的!”

    开学之后,白老师对班上学生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和分析。她发现,这些所谓的“差生”,其实差的不是智力低下,也不是纪律涣散,主要的是缺少自信。由于他们过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与毛病,长期被老师遗忘,遭受同学的白眼,动辄得咎,不是挨批就是罚站。他们在班里,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夹着尾巴做人。久而久之,连自己也觉得是无望的一代,干脆破罐子破摔。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扶起来,关键是让他们树立起自信。

    白老师根据本班学生活泼好动的特点,因势利导,找准让学生重拾自信的突破口,亲自带领他们苦练体育项目,成立了四个篮球队,男女各两个,课余开展对抗赛。只要比赛,白老师一定上场。她完全把自己看作球队中的普通一员,穿着球衣球裤,在场上左冲右突,前追后赶,有时还骂队友“笨蛋”。学生也忘记了他是老师,不时对他指手画脚,大呼小叫:“邱姐,来个长传!”有时竟大声斥责:“你是弹簧手呀,这个球都接不住?”在场边看热闹的学生也毫无顾忌地呐喊助威,义务指导:“白老师,三大步!”“扣篮,白老师!”结果,不管谁输谁赢,大家都很开心,都很兴奋。

    两个月后的全校田径运动会上,这个“联合国军”一举成为年级冠军。胜利点燃了全班学生埋藏在心底的自信之火,这些“被差生”一个个精神振奋,抛弃一向的散漫与疏懒,把海啸般旺盛的精力和火山爆发似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投入到和谐班级的建设中。就像有什么神奇法术似地,仅仅一年时间,这些被无情抛弃的“淘”孩子,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在教学上,白老师以激励为主,努力发现并放大学生身上的闪光点,引导他们主动学习,主动观察,主动思考,主动实践,自我成长。班上的万长驹在他的一篇习作里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天上体育课时,我发现操场边的一棵柳树有些异样:在茂密的枝叶中出现了另类。柳树的叶子都是细长的,呈浅绿色,而几根小枝上长出的叶子,是较为宽大的椭圆形,呈深蓝色。放学时,我把这一发现讲给白老师听。白老师告诉我那是寄生枝,很常见,校门口的银杏树上就长着一枝榕树桠。我争辩说:“那不像一般的寄生枝。寄生枝都长在树干和树枝之间,而这些枝桠却直接长在柳树的枝条上。”

    听我这一说,白老师也来了兴趣,放好正在批改的作业本,准备跟我一起去操场观察。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学校德育处通知她去开会,研究迎接什么检查。邱来师有些遗憾地对我说:“我今天去不成了。你再去那里仔细看看,看那些枝桠究竟有那些特别之处,回家后查一查有关资料,看能不能找到科学的解释。明天放学,我们再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刚下课,白老师就拉着我来到操场边。我们站在树下,抬着头反复观察,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前面看到后面,我们都认定,那几枝柳树枝条都是直直的,光光的,不可能长出寄生枝。

    这棵柳树就长在学校围墙边,墙外是一户居民家,是个二层楼房。“如果从那户人家进去,站在楼顶观察,肯定能看得清楚一些。我们过去试试看。”说完,白老师带着我出了校门,穿过一个小巷,来到那户人家门前。可是事不凑巧,人不在,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我们只好又折回操场,继续观察。这时我们发现,柳树旁边有一棵女贞树,柳树上的另类枝叶跟女贞完全一样,可以肯定地说,那就是女贞寄生在柳树上的枝叶。不过,这些女贞枝桠是怎么寄生上去的呢?

    “我们都开动脑筋想想看,都有哪些可能。”白老师提议。

    我说:“女贞树跟柳树长得这么近,上面树枝交叉,下面树根交错,时间长了,柳树基因发生了变异,长出了女贞枝叶。”

    “你小子的想法很有创意,看过网上什么资料吧?”

    我说:“我们来个想象比赛,看哪个能想象出更多解释来。”

    白老师回答说:“好哇,你小子敢向老师挑战,你想找死啊。”她立即提出一种解释,说那些女贞枝是人工嫁接上去的。

    我反驳说:“这柳树那么高,枝条又那么细,怎么好操作呀?再说啦,在柳树上嫁接女贞有什么用呢?”

    白老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挠了挠后脑勺又抛出了一种说法:“我觉得,女贞的种子表面可能有些绒毛或粘液,小鸟把它搬到柳枝上,它就粘贴在那里,生根发芽,最后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有点道理。”我学白老师平时讲课的口气评价说。

    “耶,你今天当起我的老师来了呀!”白老师眉开眼笑,看得出他真是很开心。

    第二天,白老师向全班同同学介绍了我的发现,鼓励他们也去操场上看一看,抓住那棵柳树的特点,大胆而又合理地展开想象,然后写一篇观察日记。后来同学们的写的文章,有几篇在《城市周刊》和《小学语文报》上发表。

    临近毕业,这个特殊班被德育处评为优秀班级,学生在毕业会考中成绩跃居全年级榜首。学生拥戴,家长感动,同行欣佩,她在高手云集、名师汇聚的这所名校里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经过一年多的奋斗,现在,白梅老师已是名闻梅江,众交口赞的市青年优秀教师。形象闪光,声誉飙升,不仅因为她教育有方,教学得法,还得益于她坚持规范办学,克制私欲,顶住利益的诱惑和某些人的闲言碎语,一直以来不搞有偿补课。

    张冶直起身,上举双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提起精神,说:“在当下主科教师人人补课的形势下,不搞有偿补课,即使你是一米五的矮子也会显得高人一头,何况白梅本来就是个高人。”她说这话像是感慨,又像是评论,还夹杂些许羡慕。

    周小凤接过话头说:“她不补课,有些人不安逸他。她一时气不过就写了那些反补课帖子。”

    张冶并不赞同周小凤的看法:“就算她有气,也不可能写出那么些帖子来。”

    “为什么?没有那样的水平?”

    “有水平,但没有时间和精力。”张冶补充道:“他教一个班的语文,又兼班主任,还要为学校撰写什么计划、方案、总结、汇报。另外还要帮德育处的倩倩姐姐、科教处的芬芬阿姨收集资料,修改文稿。”

    “白梅临时调到在校长办公室帮忙的,咋揽下了德育处和科教处的事儿啦?”

    “新来的人腰软啊!领导让你做事是看的起你,能不尽心竭力力吗?”不等周小凤插嘴,张冶继续说,“还有嘞,英语组的萧萧,数学组的春春,体育组的珊珊,一上公开课、研究课,都要来找她出主意,提意见,改教案,做课件,忙得她头昏脑胀,腰疼手酸。”

    “白梅是帅哥就好了,有这么多美女围着他转。”

    “真是这样,你也不会放过他吧?”张冶拿周小凤寻开心。

  周小凤以牙还牙:“学校的帅哥们欣赏的是你,常说你思想前卫,打扮新潮,春心常在,风韵犹存,是资深的美女。”

  张冶有点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你看白梅这么忙,哪能写那么些长篇大论的反补课帖子啊!”

    “那,还可能是谁呢?”周小凤拍着脑袋,好像不弄个水落石出硬是过不去似的。

   张冶想了想,说:“我觉得有一点像薄小山。”

  小山卖乖

    薄小山,男,汉族,30。5岁,矮个儿,圆脑袋,光头,扁脸,虽是五短身材,身板倒很壮实。出生在寨子山下的一户农民家。那里土地贫瘠,只产玉米和土豆,再加上交通闭塞,经济十分落后。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劳累流大汗,只能求得填饱肚子,蔽体御寒。正因为家境困窘,姐姐早早地远嫁他乡,好让他能够上学念书。小山从小就立下两个宏愿——发家致富,走出山村。还算争气,他念完小学上初中,初中毕业进师范。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家乡的学校任教。随后是娶老婆,生孩子,在那还不算十分富裕的山乡僻壤,小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可是,没有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同学早已进了城,而且很快发达:有的买了房,有的购了车,有的升了官,而自己相形见绌,困在山坳里,奋斗几年还是个小教二级,哪有什么发展前途。于是他决定实现第二个愿望——打进城去。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拉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办招待,不但花光了自己几年的积蓄,连老爸老娘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点养老钱、救命钱也挖出来,塞了进去。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总算如愿以偿,调到了城区的梅江小学。

    进了城区学校,很想担任语文或数学教学,这样就可以像其他语文、数学教师那样来个有偿补课,要是能多拉一些学生,过不了几年就能把因调动而产生的亏空弥补起来;再苦战几年,嘿,买一套小面积保障房,开一辆QQ车,那就没啥问题了。然而事与愿违,学校竟安排他管理安全监控室,顺带教几节体育课。教体育无法补课,办培训班,又没有一技之长,打篮球,个儿矮,没法扣篮;踢足球,腿太短,只能跑半场。别说收费,就是免费培训也没人参加。虽然进了城,可工资并没有增长,开销却急剧上升。领导生病要去慰问;同事结婚生子要去送礼;有的熟人,孩子当兵、上大学也要请客,盛情难却,只能强装笑颜撑面子。现在的行情,至少两百,今天一份,明天一份,一年下来,一两月的工资就打了水漂。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开销大,外面应酬多,衣兜总是瘪瘪的。朋友相约砌麻将,玩纸牌,只能婉言谢绝;路过灯红酒绿的歌厅舞场,只能望而却步;就连柳荫街、芙蓉巷那些低档次的洗脚房、按摩店,也只能临渊羡鱼,不敢下水。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活得真他妈憋气。不过在同事朋友面前还得装出一副大方潇洒的姿态,只有回家后才能在老婆面前骂天骂地鬼抱怨。

    还好,安全监控室有电脑,而且能上网。因为天天摸着,不久便成了网络玩家。一有闲暇,便用随便拍几张照,写几行诗,要不要还在媒体上整块豆腐干短消息。正因为这样,不久便成了一名网络水军。

    “什么水军啊,是不是海军呀?”周小凤有些摸不着头脑。

    “亏你还是资深网民,连什么是水军都不晓得,真是老土。告诉你吧,在网站论坛里发帖或跟帖叫灌水,经常在论坛里发帖或跟帖的人就称之为水军。”

    “我们梅江市几家网站的论坛都非常热闹,应该有一只庞大的水军。”

    “是呀。据我的观察,这只水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大体分为两类。”张冶卖弄起她那点可怜的网络知识。

    据张冶介绍,水军的第一类是“游击队”。这类水军没有组织,属于散兵游勇,他们各自为阵,人自为战,既不受人指使,也不向什么人报告,是“独立战斗团”。但是,他们有敏锐的眼光,能及时发现并报道新事物;他们有独到的见解,常对社会重要事件或热点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他们发帖,虽然有时也牵涉到自身利益,但很多时候是出于社会责任,是凭感觉、凭兴趣、凭良心说话。他们的帖子,观点明确,事实真实,方向正确,逻辑严密,除了个别有过激言辞,一般是无懈可击的。

    另一类是”正规军”。这些水军是被人招募的,队伍庞大,分成若干小组。他们平时分散在各自工作岗位上,到一定时间就集中起来培训,主要是分析舆情,下达任务。

    他们的主要任务有三项:

    第一项是监察。每天浏览本地的各个论坛,如《梅江论坛》《川北论坛》等。他们一般不看正面帖子,只注意所谓负面帖子——他们或者说他们的雇主认为的批评性的帖子。

    第二项是跟帖。由于认识和表达水平有限,他们通常不会发帖,即使发帖也只能发一些渣渣帖,没有什么分量和质量。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跟帖,就是在他们认为是批评性帖子之后“回复”。回复内容有两种:一种尽量弱化原帖的意义,降低其价值。他们不敢正面反驳,只能剑走偏锋,旁敲侧击,消极抵制。比如有人批评某部门乱收费,他就回复说:“人家也不容易,工作苦,待遇低。”或者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得着吗?”好像生活不易就可以违规收费似的。其实被收费者是真愿意还是“被愿意”,都很明白。一种是用类似无赖的语言打击发帖的楼主:“你就是喊破喉咙又有什么用呢?还是省省吧!”灭火的工具性昭然若揭。

    第三项任务也是这些水军羞于启齿的任务,就是向雇主告密。它们看到所谓负面帖子,并不着力于深入研究其内容,而是致力于探寻楼主的底细。通过查看发帖者的“个人空间”,搜索其以往发过帖子,然后像美国CIA那样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以推测楼主所在单位乃至真实姓名等,然后报告给他的雇主。报告时为了邀功,不免加油添醋,煽风点火,搬弄是非,一心让主人确信,帖子确实损害了他的形象和声誉。自然,接下来就是危机公关,利用种种手段浇水灭火。

    “那薄小山是哪一类啊?”周小凤把话题扯回到薄小山身上。

    “当然是正规军啰。”

    “他作为正规水军经常发帖跟帖,所以,那几张反补课帖子就可能是他写的?”

    “对。”

    “不对。”周小凤竭力反驳,“水军多的是,怎么就只认定是他呢?”

    “因为那些帖子把补课的事写得那么详细具体,只有像他这样身在其中亲历亲为的人才能办得到。”

    “试举一例说说。”

    “就拿补课现象来说吧,不仅列出类型,还指出了时间地点,连收费标准也讲得一清二楚三明白,几乎是准确无误。”

    “说的也是。他刚到学校时教体育,去年主动请缨要求教一年级当班主任。”

    “表面看是为学校分忧,勇挑重担,实际是为了便于补课。”

    “一年级就开始补课了。那些小娃娃才学20以内加减法,有啥可补的嘛。就是不知道家长怎么同意的。”

    “这一点,网帖更是写得真真切切,淋漓尽致。”

    “我只晃了一眼,没有特别注意。”

    “你仔细看看嘛”张冶从提包里掏出三G手机,点出下载的帖文——

    第一招,动员学生。给学生说,补课时要讲重要内容,不参加,学习会受到很大损失。于是学生回家就向家长说要补课。

    “有什么重要内容可讲嘛。”周小凤把抹着意大利口红的小嘴一瘪,不屑地说:“你我都是教书的,心里还不明白?现在的老师能正确把握‘课程标准’,弄清教材的知识结构、编排体系、编者意图,让学生学懂学会,理解基本知识,掌握基本技能,那就很不错了;要进一步让学生学会,感悟学习方法、思考方法,增强实践能力、探索意识和创新精神,别说梅江市,就是在全省、全国,恐怕也很难找到这样名家大师。他们说这话只能哄哄学生和不懂教学的家长。”

    “这一招不行就来第二招——”

    第二招,亲自给家长打电话,发短信。

    第三招,给学生布置海量作业,要求家长检查、批改后签字。一旦检查、批改有误或忘了签字,先是批评学生,然后传唤家长到校“上课”,给你大讲特讲家长的使命与责任。

    “检查批改作业不是老师的责任吗?把自己的应尽的责任推给家长,反过来责怪家长疏懒失职,这不是乾坤大挪移吗?”好像自己就是挨批的家长,周小凤愤愤不平。

    “还有呢。”张冶向下滑动手机的界面,继续说,“如果有家长还不就范,就把你的孩子弄到火上烤起来。”

    “上酷刑呀!”周小凤惊叫起来。

    “什么酷刑啊。我说的是让孩子受点小委屈。比如说,排位置就让你坐前排或后排,要不就是边边角角。不过一年半载,你就得戴上近视眼镜。补课的学生天天得奖票,周周得小红花,期期评‘三好’;抗拒补课的孩子连门都没有,不管你表现有多好,学习有多努力。上课跟同学讲一句话,就罚你站上一节课;考试做错一道题,就罚你重做十遍八遍。”

    “这对孩子的身心是多大的伤害呀!太恐怖了。”本来就爱大惊小怪的周小凤,夸张地做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

    可能感觉谈话太沉闷了,周小凤便主动转移话题:”你侄儿不是在薄小山班上吗?我看他每天放学就跟着你回家了,没有补课。他不会让你侄子受气吧?”

    “他敢!要真是那样,看老姐不扭下他那光不溜秋的吃饭家伙。”张冶说话虽然这么提劲,但面对现实还是深感无奈。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过,我老哥还是很讲实际的人,时不时的还是要给薄小子意思意思:三八节送化妆品,端午节送粽子,儿童节送玩具,中秋节送月饼,教师节送脑白金,新春佳节送名酒好烟。”

    “咋不送他一盒美国伟哥啊!”

    “我看,你送他伟哥他娃肯定欢喜死了。”

    “看我不撕烂你这臭嘴巴!”

    哈哈哈!

    两美女疯过一阵之后又话归正题,再议薄小山。

    周小凤提出自己的看法:“发帖人确实是个内伙子,可未必就是薄小山。”

    “为什么?”

    “他小子没那个能耐。我看过他在论坛上发的帖子,都是些劣质货:要不就是不到一百字的渣渣帖,要不就是空洞无物的泡沫帖,要么就是不值一驳的狗屎帖,哪能写得出反补课帖子那样有广度、有深度、有含金量的文字来啊。”

    其实,还有一个细节更能有力地证明薄小山不是发帖者。

    就在这一天的上午,校长刚到办公室落座,薄小山便跟了进去,一直走到校长办公桌前,把身子探到办公桌上,压低嗓门诡秘兮兮地说:“你看过没有,昨天梅江论坛上又出现了几篇反补课帖子。”

    校长淡淡地应答道:“这种帖子天天都有。”

    “那些帖子好像是一个人发的;而且就是我们学校的人。”

    “何以见得?”校长还是冷冷的。

    “刚才我上网查资料,可我们办公室的电脑扯拐,我就去语文组办公室去用电脑。我看见里面有一篇白梅写文章与网上一篇帖子的内容很相似。”

    校长有点不高兴:“你怎么私自看别人电脑里的东西?”

    “我是无心的。”薄小山辩解道,“那文章就在‘桌面’上,我一动鼠标,就自动跳出来了。”

    “我电脑里也有文章跟帖子的内容相似,照你这么说,那些帖子也可能是我写的啰?”

    薄小山感到喉咙里好像塞了个小芋头,噎得难受。可他仍不肯罢休,继续说道:“那几篇帖子影响了学校和教育局的声誉。”

    “谁影响了学校和教育局的声誉?”校长一反往日平和与亲切,竟然激动起来,抱怨中夹杂些气愤:“有偿补课本身就是违规行为,教育局三令五申,我在会上数十次要你们收手,可你们把上级的指示不当一回事,把领导的苦口婆心当作耳旁风,心存侥幸,利令智昏,不但不住手,反而变本加厉,越演越烈,学生人数不断增加,收费标准不断提高,弄得家长投诉,网络批评,社会谴责,纪检监察部门忙于调查取证,市领导感到压力很大。我们这些当校长的夹在中间,做不完的解释,写不完的检讨,受不完的窝囊气。这都怪谁?会怪怪自己,不会怪怪他人。”

    本想以自己挖到的“情报”在校长面前讨好卖乖,想不到竟碰了一鼻子灰。薄小山脸红脖子胀,从头到脚火辣辣,硬是尴尬死了,委屈惨了。

  也许觉得刚才的话语过于严厉,缺少点人文关怀什么的,校长缓和了语气说:“去年,王俊慧她们跟刘治军为补课和学具的事,从虚拟空间闹到现实世界,从学校闹到教育局直至省教厅,牵扯好多人进去,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至今余波未平,你再弄出点什么事来,那学校、教育局真的要受不了啦。”

  校长拿起一次性纸杯,从热水器里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薄小三,一杯自己喝。喝过水又用些许欣慰的口气说:“学校目前还有较大吸引了,但那是靠地处城中心的区位优势,靠前辈用心血创造的优秀文化,当然也离不开像现在邱友峰这样德艺双馨老师的脊梁作用。可是竞争激烈,大家再这样不顾大局,过不了几年,梅江小学就将风光不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时校长和老师恐怕也会感到脸上无光。”说完把手一挥,“回去吧,像邱友峰老师那样多用点心思在品德修养和教学研究上。”

  到现在薄小三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校长办公室的,当时那感觉呀,用一句老话来说就是,如骨鲠在喉,如芒刺在背,欲诉无语,欲哭无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要是反补帖子真是薄小三写的,他怎么会去向校长告发自己呢?未必真是个脑残不成?”

  “他不是脑残,是心理失衡。”

  “怎么说?”

   “前不久,他在市党校租教室补课被查处。他想通过发帖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补不成课。”

    “去党校补课,他想培养后备党员呀?”

    “他自己正做着当党员的梦哩,还培养党员?他是想找个保险的地方。”

    “现在时兴唱红歌,演红戏,搞红色旅游,他就来个红色补课。”

    “他原来在学校斜对门的农行老房子里补课。他嫌哪里太打眼了,所以到党校租教室。”

    “这样就保险啦?”

    “还是被人举报了。而且举报讲得很具体,还附有照片。举报人还说,要是市上不查,他就向上级反映并公开举报内容。”

    “有结果吗?”

    “市纠风办接到举报,不敢懈怠,立即带上取证工具赶到现场。”

    “怎么样?”

    “逮个正着。纠风办检查人员直接冲进教室,端起摄像机就录像,老师学生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一切证据全装进摄像机里了。”

    “这时薄小山在干啥呀?”

    “学生都在埋头做作业,他坐在课桌后正在用手机上网聊天,跟女网友调情。检查人员一数,三十个学生。当着薄小山的面询问学生补课收费数额。童言无忌,学生直截了当报出数字:每人四百。”

    “被人逮现行,那该有多难堪呀。”

    “那还用说,又羞愧,又难过,又气愤,五味杂陈。”

    “在那么多学生面前丢人现眼,当然羞愧;补课班办不成了,非但收不到补课费,还将取消绩效工资的奖励部分,肯定难过。可是,他有什么可愤怒的?难道敢对检查者不满?”

    “对学生家长不满呀。他认为是家长举报了他。”

    “我就不明白了,家长既然要把孩子送去补课,怎么又去举报呢?”张冶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

    周小凤把双手一摊,说:“这还不是和尚头上的癞子,明摆着的?暑假时间有差不多两个月,正是补课捞钱的好机会,薄小山绝不会轻易放过。一放假,他就不断地给家长发短信,打电话,说假期要培训学生,让他们学奥数。”

    “学生才学完一年级课程,哪有什么奥数啊,不是鬼扯吗?”张冶竟然有些愤愤然。

    “他说是学什么《举一反三》《华罗庚趣味数学》,能培养学生学习数学的兴趣,能让孩子头脑更聪明,更灵活。”

    “望子成龙心切而又不懂教学的家长上当受骗了。”

    “有的家长明知这是鬼话,可拗不过薄小山三番五次的催促,只好先把孩子送去补课,然后——”

    张冶抢过话头:“然后就打电话或发邮件匿名举报。”

    “是呀。作为家长,对补课的班级、时间、地点、人数、收费乃至老师的姓名都弄得很清楚,所以举报十分具体可靠。”

    “既要送孩子去补课,又在背后举报老师,两面三刀,那家长也太不厚道啦。”不知是可怜薄小山,还是同情自己的同事,张冶对某些家长也有些不满。

    “这世道,奸诈者吃香,厚道人吃亏,还有多少厚道人?”

  “他最怨恨的不是家长,而是白梅。”

  “他被查处于白梅有啥干系呀,这不是疯狗烂咬人吗。”

  “他认为是白梅举报了他。”

  “白梅虽说拒绝有偿补课,但也不至于举报同事呀;况且她也不可能知道他在哪里补课呀。”

  “据薄小山的搭档讲,有一个星期六上午,白梅去党校家属宿舍看望一个生病的学生,出来时正碰上薄小山补完课送学生出教室,他们相互打了一声招呼。”

   “仅凭这点也不至于认定白梅就是举报人吧。”

  “薄小山对白梅早有成见。”

  “啥成见呀?”

  “有一次,薄小山上示范课,学校各学科老师都去听课、评课。”

  “那天我参加市上的教研活动去了,没去听薄小山的示范课。”

  “评课时,大家都拣好的说,不乏溢美之词,有的甚至言过其实,只有白梅实事求是地指出他教学中的毛病。”

  “说说当时的情形。”

  “薄小山教学‘不确定现象’。教学中设计了一个摸球游戏活动:第一次全放黄球,揭示一定会摸到黄球,不可能摸到白球。第二次混合放入白球与黄球,揭示可能会摸到白球和黄球。接着薄小山又设计了这样一个情景:大润发百货商场搞三周年庆典,凡在本店一次性购买100元的顾客都有机会摸奖,摸到黄球奖现金20元,摸到白球则没有奖。之后,薄小山便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老板,你希望怎样放球?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学生纷纷举手。薄小山随机抽了一名男生,让其发言。这名男生胸有成竹地说:‘假如我是老板,我全放白球!’当时,薄小山和同学都笑了。

  “课后,白梅是怎么评议的?”

  “白梅认为:也许同学的笑是出于一种天真,也许老师的笑是出于欣赏小男孩的顽皮或他的率真。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笑,男孩无疑是把它认作了一种肯定。如果这个男孩将来真的当了老板,而且真的把他的想法用于现实生活,以至于抛弃了做人应遵循的诚信原则,那么,这种不经意的认同与肯定恐怕难辞其咎。这时,执教老师应及时给予引导:做生意要讲诚信,既然我们许诺有奖就应该能摸出奖来。最后,白梅诚恳地指出:数学课教学,我们不必情感目标生硬地强加给学生。但如果出现上述的类似情况,我们一定不能忽视对孩子的引导,而应该恰到好处地抓住这个契机,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孩子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使数学和融合生活起来。

   “这样的评议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可薄小山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是在同行面前出他的洋相。”

  “这小子也太小肚鸡肠了。”

  “正因为如此,他把白梅作为怀疑对象。”

  “不过薄小山班补课班,规模大,收费高,屡教不改,顶风作案,这次被逮现行,教育局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他才从乡下进城两年多,不会打发他回老家去吧?”

    “为了体现人文关怀,给他来个通报批评,让他还是去教体育好了。”

    “这样,就跟我们一样两袖清风,一身轻松啦。”

    “如果薄小山写那些反补课的帖子真的是为了弄得大家都补不成课,那风险也太大啦。我看他小子没那个胆。”

    “这个不是,那个不像,那究竟是谁干的呀?”周小凤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觉得,有可能是刘治彬。”

  “就是跟白梅搭班的数学老师呀?他不敢写反补课的帖子。”周小凤说,“自从去年为网上发帖,跟慧姐、琴姐她们产生矛盾,闹得不可开交,上上下下牵扯进了好些人,他自己名利双损,现在哪还敢写那些惹火烧身的帖子啊。”

  这时,她们正好走到一座八角形凉亭前,亭子里空无一人。她们步了进去,在木条凳坐下,斜靠在栏杆上眺望滔滔岷江。风清云淡,水天一色,碧波荡漾,小舟轻摇,令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第三节 好友反目

    去年夏天,梅江论坛上,一个网名为lzb123的人发表一篇帖子——《梅江小学如此名师》。该帖用家长的口气披露,王俊慧在开家长会时,让家长把孩子送到华素琴那里去补课。帖子虽然不长,文理也不够通顺,但不仅指名道姓,竭尽嘲讽挖苦之能事,而且用过激言辞痛骂二人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凶狠如虎。

    “那帖子也太过分了。老师违规补课不对,你摆事实,讲道理啊,怎么能破口大骂呢?”站在公正立场,周小凤愤愤不平。

    “是呀,说什么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凶狠如虎,那不成了周扒皮、黄世仁、南霸天啦?”想起那篇帖子,张冶也颇为不满,“把话说得太绝了,让人丢了面子不说,还深深戳痛人家的心。”

    确实如此。当王、华二人看到此帖之后,气得几乎昏了过去。尽管他们一向以平和、豁达著称,但这时也难以控制自己情绪,捶胸顿脚胡乱痛骂一阵之后,决定给予反击。二人冷静下来商量,要反击首先要确定发帖人。

    “慧姐和琴姐虽然会用电脑,但是据我所知,她们对使用网络还相当陌生,我就不明白她们是怎么锁定发帖人的。”周小凤希望能解开她藏在心里的谜团。

    “这你就不知道啦。琴姐的小叔子是市电教馆的技术指导,也是本地的网络玩家。有他的指导,要抓个并非高手的发帖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张冶好像知道不少内情。

    有高人指点,黄、华二人开始行动。开始,她们反复研读帖子,从中提取出诸如“名教师”“骨干教师”之类的特殊信息,认定发帖者不可能是家长,只能是本校教师。最初,她们以为是白梅干的好事,因为小丫头拒绝有偿补课,有人说她是假正经。但是当进入发帖者的“个人空间”,搜索有用资料,发现此人过去的帖子有一篇与本校某人搞的一个什么学具有关之后,便排除了白梅的嫌疑。最后,王俊慧利用她语文教师的优势,从发帖者网名中的汉语拼音字母,推测出本校教师中的嫌疑人。

    “这有点像侦探片中破解密码,好复杂呀。”

    “还有更给力的哩。”张冶像存心要炫耀自己的见多识广,“她们还调动网监。”

    “怎么,还调动网监?”周小凤吓了一跳,“未必还整成了案子不成?”

    “没那么严重。薄小山不是网络雇佣军吗?他为了讨好慧姐和琴姐,通过水军中的战友,请网监大队的人查到了发帖的ID地址,就在本城的某个小区。”

    “我明白了。”周小凤卖弄小聪明,“综合分析从各种渠道获得的有效信息,得出结论,发此恶帖的就是刘治彬。”

    “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发帖人,最多只能说有百分九十的可能性。”

    “为什么?”

    “慧姐她们找到的证据都是些间接证据,而不是直接证据;而且这些间接证据又没有形成闭合的证据链。”见周小凤疑惑不解的样子,张冶又补充道,“没有证人证言,这是个重大缺失;另外的证据大多不具唯一性,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啊呀,冶姐你应该转行当律师了。”

    “什么铝丝铁丝啊?”张冶莫名其妙。

    “你刚才把‘案情’介绍得那么专业,依我看,你做一个刑事律师简直没问题。”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去当福尔摩斯侦探好了。”

    “好,现在就请大侦探继续介绍慧姐和琴姐的下一步行动。

    黄、华二人认为证据已经足够,便去找校长主持公道。

    见到袁校长,她们呈上从网上下载的披露她们动员家长让孩子补课的帖文,并陈述了她们对发帖人的调查结果。校长没有看帖子原文,听他们说完后,面无表情地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教育局也在过问,还要求学校尽快对帖子进行回复,并向教育局汇报。等我们调查后再说吧。”

    接下来几天,校长让办公室的白梅展开调查。他从学校档案资料里随机抽取王老师所带班级的九位家长作为调查对象,其中五位通过电话询问,另外四位就住在学校附近,他亲自上门拜访。结果,九位家长异口同声说他们每次家长会都参加了,但是从未听见王老师讲过补课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大夸王老师关爱学生,尊重家长,班级管理井然有序,教育教学效果良好。从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看,他们的话确实发自内心,并非他人授意。一位孩子叫田雨飞的学生家长还满含激情地讲述了令她非常感动的事情。

    一天下午,王老师班学生上完体育课回教室,为尽快准备好下节课的用具,大家都急着回自己的座位。田雨飞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脚下滑了一下,他身子向前一冲,额头正好撞在水泥窗台的边沿上,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同学们都吓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田雨飞这孩子平时显得文弱,可今天竟然显出了英雄气概。只听他大喊一声“让开”,便飞一般冲出教室,跑进了旁边的教师办公室。

    王老师一见这孩子满脸是血,着实吓了一跳。但她马上镇静下来,迅速从提包里掏出消毒口巾纸压住流血的伤口,扶着田雨飞快速前往医院。走到楼下,王老师见孩子脸色铁青,怕他支撑不住,便说:“田一飞,让我来背你好吗?”田雨飞虽然清瘦,但个儿挺高的,王老师真要背上他,肯定相当吃力。但她当时顾不得多想,只希望尽快赶到医院。

    田雨飞还算懂事,他说:“我还行,自己走还走得快一些。”

    出了校门,为了让孩子节省体力,王老师提议:“我们赶个三轮吧。”

    可田雨飞回答说:“不用,医院就在前面,等打上三轮,我们早到医院了。”就这样,王老师扶着田雨飞到了医院急诊室。

    医生见孩子脸上、衣服上洒了好多血,立即送进手术室准备清创。王老师噼里啪啦跑到挂号室挂好号后,赶忙给家长打电话。可是田雨飞家长都到省城办事去了,一时半活儿回不了家。他们虽然很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全权委托老师处理。王老师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你们尽管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安排好。”为了让孩子在手术过程中坚强地挺住,王老师一直站在手术台旁边,抓住孩子的手说:“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医生医术高明,只有一丁点儿痛。”其实,看见那血淋淋的伤口,那弯弯的钢针刺进孩子的头皮,她的脚在打颤,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一直用母亲特有的温柔宽慰着孩子。为了不让伤口将来留下疤痕,他让医生用最好的缝线。

    与她相识的护士好心对她说:“这种线贵得多,要是家长二天不认账怎么办?”

    “哪一个家长不疼惜孩子,我想他们不会计较。即使他们不愿多出钱,甚至不愿出医药费,我认就是了。不过一二百元,有啥嘛。”

    伤口处理完后,王老师付清全部医药费。因家长还未回家,她便把孩子带到自己家里。她给田雨飞喝了盒牛奶,让他补充体力,然后要他躺在沙发上休息养神。接着又忙着熬绿豆、黑米八宝粥作为晚餐。有人把班主任叫做班妈妈,你看像王老师这样,对学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与亲妈妈有何区别?

    等到晚上九点,家长赶回梅江,马不停蹄来到王老师家,看见田雨飞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悬到喉咙的心“咚”地一身落了地,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袁校长听了白梅的汇报,马上打电话叫来王、华二位老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调查的结果,然后说道:“我们立即就给教育局汇报,同时回复网上的帖子:王老师在家长会上要家长送孩子去华老师处补课一事,并不属实。”

    性急的华素琴抢过话头,说:“既然如此,那刘治彬的帖子就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恶意污蔑我们。”

    王俊慧提出要求:’我们要他当面赔礼道歉,在教师会上做检讨。”

    校长有些为难,说:”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你们的要求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可是——”

    “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华老师深怕校长当和事老,和稀泥。

    “你们的要求不过分,可理由并不充分。”见王、华二人急着要争辩的样子,校长双手往面前摊开的文件上轻轻一按,示意她们不要着急,且听下文,“第一,刘治彬根本不承认是他发的帖子。第二,你们说网监指称,帖子是从刘治彬家电脑上发出的,可是没有公安的立案,网管中心不会出具证明。单凭你们当事者的一面之词,证据无效。第三,该帖子中蕴含的‘名教师’‘骨干教师’之类的信息,媒体上公开披露过,本校和外校教师很多人多知道,很难由此断定发帖者是哪一个。”稍作停顿,校长作了总结:“仅凭你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作为学校,还不能向刘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不就由他损害我们的名誉?”

    校长耐着性子做安抚工作:”发帖人编造事实公开指责,确实不对,但是,你们也确实在违规补课呀。”

    华素琴心里毛焦火辣的,迫不急待地说:“那不是我们组织的。是家长找上门来要求我们补的。”

    说起补课,王、华二人确实有话要说。

    王老师当初带一年级时,学校让刘治彬与之搭班。王老师是市名教师、骨干教师。刘老师是省骨干教师后备人选,又有两项学具发明获得国家专利,因而被评选为市级拔尖人才。他们二人搭班被认为是最佳的黄金搭配。当时想让孩子入读该班的趋之若鹜,蜂拥而至,而且参不多都是本校教师及其直系亲属,本市的达官显贵、富商大贾、社会名流。学校经过多次剔打,最后还是挤进了八十多个学生。

    开始,家长们对这个班寄予厚望,但是过了两年,他们就有些失望了。班级风气很好,语文成绩也不错,可数学教学却不如人意,考试几乎是期期邀鸭子,倒数第一。考试和成绩不能说明一切,但是每次考试都考不好,成绩与别班差距太大,家长无论如何想不通。于是,不少人就在班主任王老师面前或含蓄委婉或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满。王老师多次与刘治彬交换意见,可他不以为然,还说:“现在不懂,将来会懂。教书应该潇洒一点,耐心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一直拖到四年级,有的家长失去了耐心。因为有好些人准备等孩子小学毕业后就送到省城去读私立贵族学校。那些学校都要进行入学考试,成绩太差,就上不了学。情急之下,他们提出让老师给孩子补习,自己愿意出钱。可是刘治彬正忙于改进、印制、销售他发明的学具,不愿意补课。无计可施,本校一位退休教师找到教一年级的华老师,让她给其两个孙子辅导功课。华和王虽属不同年级,但平时耍得很好,节假日常在一起搓麻将,斗地主。王老师家寄宿有两个留守儿童,现在干脆合在一起,语文数学一并指导。还有一位家长,因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孩子的学习,听说老师在补课,好说歹说硬是塞进了一个孩子。

    王、华老师的补课属于被动补课,参加补课的仅有这五个学生。

    校长耐住性子听完二人的讲述,仍然摇摇头说:“就算你们是被动补课,那也是补课,不像人家白梅老师既不主动补课,也不被动补课。不管有何特殊情况,只要是有偿补课,就属违规行为。与违规行为关联的事情,就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然后放缓语气说,“这事,我看就这么处理:校外,由学校去回应;校内,双方都以和谐为重,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了。”

    王、华二人憋一肚子气,窝一肚子火。出了办公室,华素琴就吼起来:“刘治彬这小子不仁不义对你我下黑手,未必就这么算了?”

    向来以宽厚待人著称的王老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不通但又无可奈何。

    “不行。不让这小子尝点厉害,他不晓得咱姐妹也是不好惹的。”华素琴还是不解气。

    “那有什么办法?”

    “他不仁,我不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俊慧有些疲惫的样子,说:“现在大家知道他是那样的人,我看就放他一马好了。”

    周小凤有些不解:”刘治彬那张帖子,让王老师受伤最重,可她好像不急于报复还击。”

    张冶解释说:“他们在一个年级共事多年,搭班也有四个年头,平时又常在一起吃饭打牌,熟人熟事的,何必做得那么绝呢?”

    “我听说他们还有一段感情渊源,是吧?”

    “是的。”张冶在梅江小学有十来年校龄,是老资格的梅小人,教师之间陈糠烂芝麻的事知道不少。

    十七八年前,王俊慧和刘治彬都在上梅江师范,刘治彬高一个年级。他们本来不认识,可一次住院经历让他们成了熟人。

    那年五月,不知是因为吃了不洁食物还是闻了有毒气体,师范校有一百多学生感到不适住进了医院。刘、王二人刚好安排在一个病室,而且是邻床。王俊慧是女生,身子又比较单薄,病情较重。刘治彬牛高马大,身板壮实,病情并不严重,只住了两天,就显得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了。小伙子头脑灵活,做事机灵,主动担负起照顾小师妹的义务,不是帮忙打开水,就是为其打饭洗碗,有时趁医生护士不注意,还偷跑出医院去替小师妹买麻辣豆腐干之类。本来可以出院了,但他想多照顾师妹几天,就是耐着不走。当医生来查房时,他就装病,皱着眉头,勾着腰杆,总说自己头痛胸闷腰杆软,浑身上下不舒服。要不就蒙头大睡,还把呼噜打得山响。医生把被子给他拉下来,嘀咕说:“这啥子学生,连睡觉卫生都不讲,就喜欢吃自己的狗臭屁。”等医生一走,他从床上翻下来一蹦三尺高,还说医生头脑简单。他来自农村,肚子里装着好多农村人的笑话,为了让小师妹和病友高兴,他时不时地抖个小段子来。

    一天,看见一个实习小护士来考体温,他便讲起一个与护士有关的笑话来。

    这天,一位农二哥到县城治病,医生给开了针药让他去注射室打针。见到护士,他就问:“打哪里哟?”

    护士没好气地答道:“dian部。”护士把“臀部”的“臀”只拣上半截,念成了dian。

    农二哥根本懂不起什么臀部肘部,以为打针要垫一幅什么布。他拍了拍身上,说:“没带垫布。”

    护士并不理睬,喊道:“把裤子垮开!”

    当时的农村人穿的是折叠裤,不拴皮带,只用一条裤腰带勒住。农二哥把裤子往下一拉,裤子刷的一声就垮到脚弯弯。

    护士大骂了一声:“流min!”护士又把“流氓”的“氓”见、拣右半边读成min了。

    农二哥就叫刘民,他以为护士在喊他。最近刚看完《慈禧太后》的电视剧,小顺子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听到护士叫他的名字,回答一声“扎”就弯下身去。护士趁机提起针管“噼”的一声把针头扎到他的大腿上。农二哥痛得大叫“妈也”!他的喊声还没落音,护士已把半管针药推进肌肉里去了。刘民的大腿上立时鼓起鸡蛋那么一个包。护士抽出针头,喊道:“快找你妈去吧!”

    刘民提起裤子一颠一跛出了注射室。由于推注太快,再加抖动太厉害,药水大部分都喷了出来。刘民往胯下摸了摸,惊诧诧地喊道:”这医院的医生水好多啊,流了我一裤子!”

    小护士听出来,刘治彬在拿她开涮,便反唇相讥:“这农二哥就是你爸吧?”

    哈哈哈!全病室的人都开怀大笑:有的捧着腹,有的勾着腰,有的拍着巴掌,有的捶这床铺,什么病呀痛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声惊动了老护士长,以为出了什么事,叮叮咚咚跑到病室门口察看。大家蒙着嘴,憋住笑,装着啥事也没有的样子。护士长莫名其妙,只好摇摇头走了。

    出院后,刘治彬经常有事没事去找王俊慧玩,食堂吃饭,他端着碗靠上去,闲聊几句萝卜白菜咸与淡,街上碰面,他停下来,瞎扯一阵子肥皂、毛巾贱与贵。对师兄的示好,小师妹笑脸相对,既不推辞,也不接受,既不冷淡,也不热情。刘治彬自己呢,似乎要表达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表达,朦朦胧胧,云里雾里。

    几个月后,刘治彬毕业走了,回到老家当小学老师。

    一有闲暇,他就给王俊慧写信,除了表达离别之情,回顾在医院和学校里相处的温馨时光,还特别喜欢介绍自己家乡独特奇异的山光水色,古朴醇厚的风土人情。

    他说,那里四面环山,中间是一个几平方里的坝子。平坝正中间有一大石墩,状如一只大鳌,也就是我们说的乌龟王八。大鳌四脚张开,昂首向天,像要腾空而去。更令人惊奇的是,大鳌张开的嘴里竟然有一股涓涓细流喷涌而出,一年四季长流不断。传说大鳌吐出的清水,清冽甘甜,不仅能直接饮用,还能医治皮肤病什么的。正因为有这一尊大石鳌,人们就把这里叫做为磐鳌坝。

    平坝中一条河沟横穿而过,平时水清见底,缓缓流动,像一位温顺安静的小姑娘;可是一遇天降大雨,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它就奔腾咆哮,浊浪滚滚,就如一头饥饿得母狮扑下山来,势不可挡。不过由于河沟比较宽阔,再大的洪水也不会漫过河堤,淹没农田庄家,更不会冲毁农家财产。由于河沟既给予本地灌溉、饮用的便利,又不致造成灾害,那里的人们认为都是磐鳌在悉心保佑,所以把那条河亲切地叫做磐鳌河。

    王俊慧对刘治彬没啥感觉,但对他描绘的磐鳌坝景色却颇为着迷。在她的想象中,那里就是现代版的世外桃源,现实版的蓬莱仙境,不去看一看,实在有些遗憾。

    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王俊慧邀约好友谢轴一同前去磐鳌坝。他们从城里赶车到了磐鳌山下的龙口镇。由于事前有信函联系,刘治彬早已等候在那里。同窗好友,一别数月,今日一见,大家都兴奋不已。寒暄闲聊一阵之后,三人便向刘治彬家走去。山间小路弯弯曲曲,崎岖不平,不一会儿,两位很少走山路的女生就香汗涔涔,气喘嘘嘘了。刘治彬是个机灵鬼,殷勤地接过两个师妹的挎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后又把路边各色野花采摘下来编成花环,戴在她们头上,夸他们是最漂亮的花仙子。两女生喜不自胜,精神大振,很快翻过黄泥岭,跨过青石谷,抬头一望,一座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刘治彬的家。

    这是几间木结构的平房,虽不十分壮观,倒也干净整齐。屋子后面是一片斑竹林,两旁栽满桃、李、桔、梨。屋子前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晒坝,看起来像是由一块黄巴石凿平的。晒坝前面的斜坡上是一片菜园地,上面的棚架上吊着丝瓜、苦瓜和冬瓜,下面的地里满是茄子、海椒和韭菜。小鸟在树上喳喳啼叫,好似在欢迎远方的来客;几只鸡鸭在菜地里游走觅食,无忧无虑,悠闲自在。放眼环顾,宛如置身散文《乡下人家》描绘的乡村美景之中。

    “想不到,这儿竟有这么美的景色!”王俊慧禁不住连声赞叹。

    “真是不虚此行。虽然翻山越岭,爬坡上坎,还是值得。”谢轴随声附和。

    见从城里来了两妹儿,刘治彬的妈妈喜上眉梢,心里乐得像开了花似的。她凭着乡下人的淳朴想法,既然儿子能招来两妹子,其中一个肯定与儿子有点名堂,至少是进入耍朋友的阶段了。她赶忙泡豆子准备磨豆花,让城里人尝尝真正的石磨豆花。接着又到地里抓回一只大公鸡,打算宰杀之后做凉拌鸡。“应该让她们尝尝山里的野味。”老人家一边嘀咕着一边下到山沟里去采摘蕨菜芽,同时命令老头子下山去镇上打酱油,称花椒,买味精,看架势,硬是要办一顿味道鲜美的午餐。

    在刘家闲扯了一会儿,两女生就急着要去看大石鳌和磐鳌河。刘治彬带着师妹从屋子左侧踏上一条石板路,向前走百十来米,转过竹林,哇,那平平整整的田坝就呈现在眼前。几近成熟的稻谷迎风摇曳,金波荡漾;田埂上的高粱摇晃着长长的脑袋,像似无数小旗子闪耀着紫红的光芒。它们把整个田坝分成若干小块,使它看起来就如一张天然的大棋盘。几乎就在棋盘正中间,矗立着一块大石墩,那可能就是磐鳌了。

    王俊慧和谢轴迫不及待,一路小跑奔向田坝,奔向磐鳌。

    两女生在刘治彬的帮助下,登上磐鳌的宽大脊背,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它的头上。大概想起“独占鳌头”的成语吧,它们挺直身子,高举双手,大声呐喊:“我们中状元啦!”她们清脆的喊声越过田野,飘向四周的山峦。声音被山峦挡了回来,在大坝里往复激荡,久久不能消逝。让人感觉你简直就是一个力大无穷,一呼百应,足以征服世界的英雄。

    英雄也有失势的时候,她们闹够了就下了石墩,然后沿着磐鳌河信步前行。许久没下雨了,河水浅浅的,清澈见底,五彩纷呈的小石块,相互追逐嬉戏的小鱼儿,倒映在河水里的野花嫩草,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空气清新,景色迷人,旁边又有男生陪伴,谈笑风生,心旷神怡,比在城里的敏江河边、红心大道漫步更有情趣,更有诗意:一句话——爽!

    可是,刘治彬告诉小师妹,田坝边沿的山峦上还有一处更为奇特的景观,天然石拱桥。这桥宽约两米,长约五米,石拱横跨两边,高悬空中,从下往上看,险峻雄伟,气势不凡,而且完全由山泉水长期冲刷而成,没有一点人工斧凿之痕。然而,要到那里必须跨过小河。河水不深,刘治彬脱下鞋袜,卷起裤管,哗啦哗啦,三步两步就淌着水过去了。可两女生用手在水里试了试,呀,好凉,好凉!这走得热乎乎的双脚突然往凉水里一浸,会不会患上风湿性关节炎啊?淌水还得脱鞋褪袜,那河里有棱有角的石块会不会划破脚板心呀?去,就得淌水;不去,实在可惜。唉,怎么办?

    刘治彬看出师妹的为难,就说:“让我抱你们过河。相信我,我力大无比,一分钟就能让你们到达对岸。”说着胸脯一挺,双臂使劲向两侧一伸,摆出一副大力士的架势。可是刘治彬虽然在师范校学过的心理学,却根本没有触及女生的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两师妹根本不买账,连声说道:“要不得,要不得。”

    这时,刘治彬总算明白过来,立即调整方案,说:“这样吧,我背你们过河。”

    两女生悄悄商量一阵之后,终于同意,可是提出一个苛刻的条件:“过河要快,每次不超过十秒钟;不准回头看背上的人。”

    刘治彬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就这么办!”

    他站在小河里,背对河岸:喊:“来!”

    两女生推让一番,最后由跟刘治彬较为熟悉的王俊慧先过。他先拍拍刘治彬的宽大厚实肩背,说:“一定要挺住,绝不能中途趴下!”她这时最担心的是刘治彬把他们放倒在河沟里,弄成落汤鸡。

    “没问题,尽管放心好了。”

    王俊慧搓了搓手,犹豫一会儿,终于双手往刘治彬肩上一搭,然后向上一纵,伏到他的背上,胸脯刚好贴到他的后脑勺上。

    刘治彬感觉到一股热流穿透背心,瞬间传遍全身。他小时候生病了就躺在妈妈怀里休息,把耳朵贴着妈妈的胸膛,听里面咚咚的响声。一次,他天真地问妈妈那是什么声音,妈妈脸上泛着幸福的微笑,亲切的告诉他,那是妈妈心底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现在他又似乎从脑后起伏的胸膛里听到咚咚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什么呢?你是……

    唉,都想些啥乱七八糟的呀!刘治彬回过神来,再不敢懈怠,立马双手向后护着师妹的臀部,大喊一声:“扒紧点!”大跨几步,就淌到了对岸。他微微蹲下身子,把王师妹放在岸上,转身又去背谢师妹。

    谢轴刚过河就叫了起来:“遭了,这不像猪八戒背新娘过河吗?以后别人说起来好笑人啊!”

    “这小子别有用心,不怀好意,打!”

    人家说过河拆桥,她们是过河报复,挥起粉拳,就往刘治彬肩背上直擂。刘治彬装着害怕,抱头鼠窜,一边小跑,一边喊着:“来打吧,我不怕。”

    三个人嬉闹着,追逐着。刘治彬见师妹快追上了,就快速跑几步;见她们落下了,就站在那里装着喘粗气,激励他们奋起追赶。就这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天然石拱桥。

    “真是巧夺天工啊!”谢轴惊叹不已。

    “这就叫鬼斧神工!”王俊慧也连声赞叹。

    “没有哄你们吧?”刘治彬很有些得意,“这不比你们那城边边上的什么金龙湾、清风渡好耍吧!”

    “以后,我们还要来耍。”

    “欢迎,欢迎,一百个欢迎!”

    “我们可要带好多人来哟。”

    “来吧,有多少收多少,来者不拒。”刘治彬显出一副大方的姿态。

    “你小子当我们是啥东西呀?”

    哈哈哈……

    “唉,原来的好朋友现在竟然反目成仇,真不可想象。”周小凤不无遗憾。

    “不仅反目,还互相耍手段。”张治也大发感慨。

    周小凤问张冶:”后来她们用什么‘道’;来治刘治彬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周小凤大感失望,像皮球泄了气一样向椅背上一靠,说:“看场半截子戏,真没劲儿。”

    “不过——”张冶提高嗓门让周小凤打起精神,“不久本市教育部门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刘治彬重重地挨了一棒,让他吃够了苦头。”

    有一天,教育局办公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出示的手续显示是省教厅纪检组派来的。省教厅纪检组来人,肯定是局里或下面学校有人犯了啥事,办公室主任不敢怠慢,一边安排来人休息,一边打电话联系局长。正局长出国考察去了,只好找第一副局长。副局长正在乡下考察,闻讯后赶紧驱车赶回局里。

    省厅来人跟副局长见了面,稍事寒暄便进入正题:“省厅接到举报,梅江小学有人非法印制和销售纸牌学具,牟取高利。据我们调查,事实存在,证据确凿,已经在城区和乡镇一些学校售出若干,正准备向市外乃至省外推销。”

    另一位干部补充说:“据说,为推销那种学具,你们市里一个什么专委会召开了研讨会,市教育局也为其开了绿灯。有没有这回事?”

    副局长紧张起来,急切地辩解说:“教育局没有出过文件,至于局领导是不是在某种非正式场合给下面的校长谈起过这事,那就说不准了。”

    省厅来人对副局长的说辞并不在意,接着说道:“未经文化出版部门批准,属于违法印刷;商品没有商标注册、厂名、厂址,属于三无产品,销售三无产品属于违法经营。一旦被文化稽查和工商部门,特别是市外和省外文化稽查和工商部门查获,那影响可就大了。”

    “那是,那是。”副局长一迭连声地应着。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局长就这两天回来。等局长一回来,我们就研究。”

    “研究可以。”省厅来人态度有些强硬,“但要先让当事人立即停止销售。”

    “这个,我马上就下发通知。”副局长果断表态。

    就这样,刘治彬放在家里的一大推纸牌学具无法继续销售,几乎成了一堆废纸。而且因为这事,个别局领导受到上级申斥,对刘治彬也窝着一肚子火。

    张冶为刘老师感到惋惜:”刘老师那纸牌学具我看过,印制精美,学生用起来对学好数学确实有帮助,可是,购买了的学生都没用上。”

    周小凤接着说道:“学生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玩你那学具呀。”

    “这课改呀,改去改来还是题海战术那一套。”

    “现在的课改就是:上面注重成绩,教师布置作业,学生付出体力。”

    “所以有人说,课改让局长升了,校长懒了,教师肥了,学生苦了。”

    “刘老师销售学具不合时宜,给自己造成多大的损失呀。”

    “还有啦。”张治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一来,他在学校里的处境非常尴尬:跟王老师肯定不能再搭班了,跟谁一起,谁也心存畏惧。

  刘老师无处可去,最后还是白梅收留了他,让男朋友龙强跟他对调。”

    “白梅真讲讲哥们义。”

    周小凤忽然问道:“刘治彬制售学具,是谁向省教厅举报的啊?”

  “谁知道呀。就像举报慧姐她们补课和最近的反补课帖子一样,成了无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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