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个思想家
鲁迅读的书很多,所以做了很多人说不知的工作,比如很多汉魏小说就是他辑录,有一本裴子语林就是他搞出来的,这本书是世说新语的前身,可惜得罪了谢安,被禁了,鲁迅就从各种零碎的资料中,像打补丁一样把这本书捞出来,这种做学问的力气是很恐怖,因为多数专家是不乐意做这样的事,因为裴子语林不是一本价值性很高的书,何况有一本世说新语摆着呢.
从这个小例子,我们得老实的承认,鲁迅是个认真的读书人.他这辈子搞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很热门的东西,比如对版面的重视也花去他太多的气力,他还搜集过很多的碑帖,他为什么去做这些事情,这些明显都是很文人的趣味.文人趣味就是张岱的那种,好名马,好丝竹,好美童.或者是叶德辉搞善本的整理,搞性学资料的汇总.文人趣味,或者说中国的文人趣味,这种趣味不是和主流趣味隔绝,而是说,是一种需要很花钱的趣味.这种趣味往往也很偏门,这当然和当事人的天性禀赋有关系,但是有时候也是为了显示个人的与众不同,文人总是很喜欢与众不同的,不论是魏晋里头的人物,还是现代的陈丹青\艾未未,这些人都是古典式意义上的文人.
那么王小波算不算古典式文人,我觉得不算,当然了,他也有数学的喜好,但是这个喜好是习题演算,不需要花钱,真正的文人再没钱,为了自己的爱好,也下力气的去创造条件,债务如山也再算不惜的.他只是当小说家,小说家是种职业是个工种,没有什么好说,他尽力了,干的还算漂亮.
那么谭波牛算不算文人,我觉得也是不算的,虽然他在围棋上花了不少的时间,也有一些其他的兴趣爱好,但是大抵不强烈,至于做学问,我看过他的书架,太专了,全是太平天国时期的书,这就很没有意思,这是一种读书人的生活,但不是文人的生活.当然了,读书多了有所得,占天京却是写的不错,求仁得仁,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读书人的出路很多,但是读越多的书,出路就越小了,正常来说,像鲁迅那样的读书,选择不多,一是成为文人,一是成为学者(有所专长的,专注一个领域,其实小说家本质上我觉得就该算是学者),三是思想家.至于现实生活中的,当官之类,我想,真正的读书人,反而只是把他当成一种选项,并不会当回事,比如陈寅恪想当官的话,什么官做不了,那个政府不想让他当官呢.
鲁迅是个古典式的文人,他对中国文化的浸淫之深,我想现代人已经很难了解,这是他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
老实的说,鲁迅的书很久没看了,只能是凭借很多模糊的印象去写去说,鲁迅除了读书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观察力很仔细,甚至到了细微的地步,他写的自己经历过的人和事是有一种异样的生动和感染力的,真的是很能感染人,比如闰土之类的人物,有一次,我在火车上,看到了这样的人,我那时也身上很破烂,对方也才15\16\,我才20吧,于是就聊天说话,这些事情在很多年后,在我再一次做火车的时候,想起的时候,就想到鲁迅写的闰土,就会想哭,以至于真实的哭出来,所以说,鲁迅的文字是有魔力,是感染人的,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完全是他对人和事观察的细致.至于其他的阿q正传,孔乙己\在酒楼上之类的文字,我就不想多说了.
然而观察力丰富既是思想家的特质也未必是,比如亚里士多德就曾经胡说人的牙齿,男的比女的多,其实这种事情,只要掰开人的嘴巴数就晓得了,亚里士多德却信手就胡写,而且想当然的相信,但是这不妨碍他是个思想家.
思想家的定义,当然有很多,每个辞典未必能一样,更何况是每个人的想法,但是,我们不妨从具体的人去推定,比如春秋的孔子是思想家,为什么是.为什么他是大家公认的思想家.如果仅仅思想,就能成为家,那现代社会,谁不多思多想,难道个个都是思想家了.
孔子这个人呢,也是读很多书的,在那里时代,应该算是读书最多的,所以有一次他被包围在一个叫做匡的地方,他的弟子害怕的时候,他就安慰说,中华文化的传承在我身上,如果老天真的要让中国文化灭绝,那么我才会死.所以后世中国的读书是有这样的豪情,很难得,认为自己就是中国文化的化身,比如梁漱溟,又比如王国维.认为自己的一生一死,都会给整个文化造成全盘的影响.
所以呢,成为思想家的人,都对文化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中国读书人对中国文化的认识甚至是和个人命运紧密联系的,天行有常,立身有本,这是中国读书人说的话,也是诚意去奉行的法则.
孔子这个人,也有文人的趣味,比如听齐国的音乐,三个月不知道肉味,他的观察力也是很深刻的,这是因为他少小的时候,多能鄙事,锻炼出来的,他还对人有难得同情心,比如当了很大的官了,听说家里着火,伤人乎,不问马,这是很难得的,这种事是家事,我觉得应该不是作秀的需要.再说他是贵族,对奴隶不好是天经地义,然而他会这样问,所以他的弟子才会觉得很要不得的伟大,才记录下来.
然而这些还不够,实际上,孔子除了这些特质之外,还是做过很多的努力,比如堕三都之类的,这些当然是属于政治活动,那么支持他采取这些活动则完全来自于他有一个完全成熟的思想体系,他对周礼的信从和对仁学的开创.
有些人认为一个思想家思想一定要创新,其实未必,只要是一个思想的集大成者也能成为思想家的,亚里士多德写了那么多本书,如果每一本都是他个人的创见,我是不相信,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对整个希腊文化的总结.像这样集大成的人有,这样集大成的书也有,比如<神学大全>.
对于孔子来说,周礼是不是他写的,他不在乎这个,他怎么可能在乎这个,思想家都不会在乎这个,所以他赞成管仲搞的变法,管仲曾经对田地搞过一个改革,恰恰是(按照史学通常的论调,就是逆时代潮流而动)试图恢复到宗主制.现代人当然都认为井田制是坏东西,然而春秋时期,却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个东西,其实这里面不是单纯生产力啊,阶级斗争之类的,后面是有一整套思想体系在支持着,如果井田制失败了,周礼也就垮了.孔子是这么以为的,而历史也是这样发生的.所以呢,一个思想家总是能通过很细微的社会事件,知晓它对未来的影响,并试图采取措施.当然,孔子在方面没有成功,至于仁学部分就不需要多说,有专家会说的更多更好.而且这里也不是讨论孔子,而是讨论鲁迅.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思想家之所以成为思想家,不是因为他的思想被未来采用,比如孔子的复兴周礼就是一种停留纸面上的美丽蓝图,我们对思想家不能用成败论英雄标准.这没有意义,确实有些思想家的著述生动的影响到了未来,比如毛泽东选集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孔子的思想,虽然没有人遵从,他作为一种文化的化石,在那个时候放在那个位置上了,后来人不论做什么都不能绕过他了. 一个类似坐标的东西.
孔子的意义在于什么呢,在于他确立了中华文化(夏商周三代以来),在他之前,中华文明是什么样子,是很模糊的,我们看春秋战国的诸子,很多人在各个领域都有论述,但是对文化这个东西,并没有很强敏感性,然而孔子提出,中华文化已经成形了,只有成形了,才有华夷之辨,这是一种准确的定位,这种事情,之前也许有人做,但是没有他做的那么好.就此点而言,他就是伟大的思想家.
在文明的早期,对文化的定位是很重要,孔子到目前已经影响了五千年,未来也还会影响下去.
鲁迅的一生中,他的主要活动是教育,写文章,培养文学青年,寄希望于后来人,他有时候在这方面很乐观,但,有时候又很悲观,这当然和他的某些人格缺陷有关,没有必要多说,因为很多伟人都有人格缺陷,鲁迅又不是特例,纠缠这些没有意思,至于说鲁迅性格刻薄之类的话,绍兴师爷的话,纯属月旦风评,更是意义不大.
值得关注的倒是鲁迅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对中国人素质的讲求.这两点事实上从五四以来的论述是非常之多,影响也很深远,从鲁迅到林语堂到柏杨到龙应台到泡网的唐秀才和黄雯,这类人的特点就是动不动就是中国文化如何如何,中国人如何如何,比两个凡是还讨厌,因为两个凡是的定位是很准确,但是中国文化的概念太虚无飘渺了,中国人的素质太含糊了.比如叶德辉认为中国的性文化很丰富,那么他写书,写完了,来个结论,中国文化很伟大,这种态度是很糟糕的,就是不就事论事,性文化就是性文化,当然谁也不否认中国性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但是非得绑在一起说,就没意思了,这个没意思基本在中国的各个领域泛滥,所以呢,为什么古代科学技术发展不起来,被认为是奇技淫巧,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不具体问题具体解决,既然奇技淫巧只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哪这一部分发展不发展也就没有值得特别的关注,所以说,这是非常没意思的认识.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国内都很多思潮,一种是发扬国学的,为什么发扬了,中国文化就是一切进步的动力很根源.一种是怪责国学的,认为提倡国学就等同提倡以前儒家的那一套,认为哪一套中国文化会导致落伍保守封闭.
我要说,这些思潮都是扯淡.国学是什么东西,是要很具体到每一本的书学问,想发扬国学的人,把书读好就得了,想打击国学的人,也简单,把一本书一本书的谬误指出来就成了,却整天在这些大而空问题上扯.
第二是中国人素质的问题,比如排队,比如吐痰,比如胡乱摆摊,比如胡乱盖房,这些算不算中国人素质问题,这当然要算了,排队吐痰摆摊盖房的只要有一个是中国人,哪就是中国人的素质问题了.哪问题还能怎么解决,没法解决.
我最讨厌的一本书,就是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这种狗屁书就是这种短路思想的反应,一遇到问题,就是中国人素质,比如他看到中国人挤在一起,脏兮兮的,就说中国人真脏,比如说中国人大声讲话,这叫没礼貌,其实这些毛病怎么来的呢,都是因为穷,因为没钱.大家看到,中国现在有点钱了,虽然还不是很多,于是受教育的人多,谁还喜欢脏,谁还喜欢大声讲话.
所以,很多问题,百分百不是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素质的问题,而是因为国家不富强,人民贫穷,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造成的.
但是有些问题可以反过来看,现在国家富强了,人民也有点钱了,但是还是有人没有受到足够的教育,这是什么问题,这才是真正的问题,不公平,一种制度上造成的不公平,那么这个制度的不公平是怎么推到社会,推到学校,让全民去承受.
这样的问题,难道是靠又虚假又无聊的去批判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素质可以解决的.
所以说,遇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这叫摸着石头过河,看到教育权利不公平,就要问政府钱都弄到那儿去了,政府说的不清楚,就要让政府搞个统计数字出来,统计数字出来,钱还是不注入教育领域,就要监督,没有监督的机构就要推动,去成立,这些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很大而空中国文化小而微的个人素质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以说,中国从1840以来,就是这样,一步步的推动国家改变的,为什么打不过洋鬼子,要受洋鬼子欺负,哪就先把洋鬼子打败了再说,其他都是次要.为什么中国不富强,哪就实行重商主义,改革开放.
有些人很喜欢抨击中国人保守,其实完全是扯淡,这一百五十年来,中国人什么主义没有尝试,什么改革没有经历,中国人之所以能够在地球存在这么多年,完全就是靠着不断的变法,看看中国的历史,往往隔不了几十年,就来一次大的变法,尽改祖宗成法,向商鞅王安石张居正这样的事情就不用多说.其实中国人是最喜欢自个给自个闹腾的,也基本上没有不想闹腾,没有比儒家更好东西,哪就闹腾儒学吧,于是闹腾出理学心学来,不够是闹腾好还是闹腾坏,往往都是先闹腾了再说.
问题是1840年之前,中国所有周边国家,就没有比中国更牛b,很多的闹腾当然属于瞎闹腾.所以,说中国文明保守,丧失自强自新的精神,完全是胡说,看看世界,有那个国家在一百五十多年钱被帝国主义欺负的那么惨,还能这么快缓过来,像中国这么大的国家往往说崩溃就崩溃,就很少有重新再洗牌的机会,
有人要说日本,哪我就问问,日本人接受的是什么文化.所以说,文化决定论之类的说法,不可尽信全信,最多只是一个外在因素.
因此,鲁迅的杂文有时候完全是扯淡,但是他是文学家,是读过很多书的人,所以扯淡扯的很像是那么一回事,扯淡扯的很动人,不像唐秀才和黄雯,一看就是假货,他为什么会扯这样的蛋,他不是对社会观察力不够,他已经很够了,而是思考这些东西的能力,他没有,他就不是一个思想家,他只是靠一个自己读过很多书,占有了很多知识,所以能伪装的像一个思想家.一个人一旦沦落为文化决定论(自己创造的名词,也许别人创造过)者,哪基本上,他所有的思想我们都可以当他是放屁,都是价值不高的东西.看看给人类带来很多变革的思想资源,物种起源\理性批判\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那些人会扯文化决定论呢,世界上有什么文化不能改良不能变革啊.扯文化决定论的人,如果是思想家,如果被定义成是思想家,哪简直是人类的悲哀.我觉得就这点来说,李敖比鲁迅还像个思想家,他也是和鲁迅的文化决定论者,但是他不把中国文化当成一回事,大笔一挥,说全盘西化,中国文化滚蛋,这种作法虽然很粗鲁,但是至少他可以不把中国文化当回事,不以为中国人没了中国文化会死的很难看.鲁迅思想最失败的地方,我直接说吧,就是他一边批判中国文化,一边又把中国文化当成一回事,以为中国人没有了中国文化就会死,这都是瞎鸡巴操心,操不该操的心.周王朝的周礼文化取代夏商鬼神文化,孔子就认为周礼很好.对文化是要有这样活泼泼的认识,才配当思想家.整天把他沉甸甸拿到手上干嘛.就像以为禅师问自己的弟子,你为什么拿那么多的行李,为什么不扔掉,弟子就说这些都有用,禅师就说,你不会到了新的地方再买.
所以中国文化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可以从新的地方再买过来的行李.看起来好像是必备的,其实只是习惯而已.现在很多扯文化入侵,其实麦当劳到了中国,中国人吃了,吃到中国人肚子,它就成了中国餐饮文化的一部分,就是中国文化.
实际上,动不动就提出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素质问题的人,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问题的人是什么人呢,是毛泽东,他写了什么了,比如湖南农民报告,这种书当然不好看,毛泽东读过很多书,但是可以写的不好看,因为他要解决问题,就像孔子一样,他也很能写,但是他去写了么,毛泽东在文章里头,把人的成分分清楚的,怎么处理怎么解决怎么对付,一样样的说出来,这怎么可能好看呢,就像大街上的吐痰罚款的条子,怎么可能好看.
但是这样文章,只有毛泽东能写,因为他是对当时中国的现状,农民的命运有着深入思索,才动笔,他那时候应该还没有想到打天下,他写下这些就是想去改变想去推动.这过程当然有乐观的时候有悲观的时候,但是因为是思想所得,所以不动摇,反观鲁迅,一辈子是怀疑主义者,怀疑来怀疑去,而且所有的杂文,基本在批判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素质转圈子,他就是再转一万年也转不出个屁来,就像蒋介石,不也写了关于中国文化中国人素质的书,当然蒋介石是从正面乐观的情绪去写,可以解决了什么问题,国家给他搞的一团糟.
所以鲁迅是不是个思想家,怎么会是个思想家,本来是应该成为一个问题,但是居然成为一个问题,实在是很糟糕的事情.
鲁迅就是个读书人,会思考,思考了很多没有价值东西,再用漂亮的文笔七里拐弯的写出来.很多人之所以被打动,是因为他文字的功底,是因为他身上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然后看着他用中国文化打中国文化,打的这么精彩,就着迷了,以为他是个思想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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