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2号,离“九一八”狂暴的到来,还有十余天。
此时,天子脚旁的天津城,却先被一场桃色风暴突袭了。
一张离婚传票,传到了彼时已被赶出紫禁城的溥仪手里。
他颤抖地攥着传票,看着离婚诉状上赫然所写的:溥仪生理有病,同居九年,未得一幸。
愤怒与恐惧把皇家最后的颜面撕得血肉模糊。
随后,京津两地的报纸就将这桩艳事遍传了大街小巷,彼时初尝“民主自由”的民众们振奋地呼喊着,还将这桩官司称为“皇妃革命”。
皇上这尴尬的境地,自盘古开天以来,还是头一遭。
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坐在乾清宫宝座上
01
溥仪得了什么病?这还得从他少时说起。
1908年,年尚不满三岁的溥仪,赶在了慈禧咽气的前两天,哭哭啼啼地入宫继承了帝位。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辛亥革命结束了古老的帝制,清帝变成了逊帝。
但对于年幼的溥仪来说,生命才刚开始。
溥仪父亲醇亲王怀抱傅杰,手牵傅仪
皇帝,权力巨大,荣耀无比,但坐在这张烫屁股的椅子上,他们也是天下一等可怜之人。
这个超高压的成长环境,从未休止地在扭曲着他们的人格和身体。
溥仪很快就尝到了最尊贵又最贫乏,最受簇拥,却又最孤独的滋味。
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是闹闹小情绪,还常有爹疼娘哄,或是祖辈的迁就溺爱。
但少时的溥仪,若发脾气,就会锁进一间小屋里,大人们美其名曰“万岁爷心里有火,让他唱一唱吧”。
随后,就任由他在里面哭喊,叫骂,踢门,摔物,甚至是苦苦央求,都没有人理他。
直到哭哑了,没力气了,才会被放出来。
身边伺候的人有千千万,但真正关心这个孩子感受的,却空无一人。
幼年的溥仪
溥仪有很多母妃,她们都争夺着要做和溥仪“最亲”的那个人,按理说,他应该有多于其他孩子好几倍的爱。
但事实上确是,他从不曾感受过一句发自真情的询问,甚至连吃得香都不配拥有。
六岁那年,溥仪因吃栗子吃太多撑着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隆裕太后只许他喝糊米粥,无论溥仪如何叫饿,太后都不肯给他别的吃。
饿到什么程度了呢。
有天溥仪和太后一起游中南海,太后叫人拿来干馒头给溥仪喂鱼玩,谁知溥仪看见这干馒头,竟情不自禁地塞进自己嘴里了。
若是寻常母亲,该是心疼死了,但太后却是气死了,还对溥仪的“忌口”变得更加防备起来,直把溥仪饿得到处抢吃抢喝,狼狈得像个灾民一般。
溥仪少年时代
在溥仪的回忆录《我的前半生》里,这样荒唐冷漠的记载比比皆是。
想来正是这样的爱,让溥仪误以为爱的本相就是控制,并最终丧失了爱的能力。
禁宫,是一切恶成长的土壤,它无情地腐蚀着那双本该茁壮成长的身体。
宫里有个规矩,每晚皇帝睡觉时,需安排太监在隔壁候着,随时等候皇帝半夜差遣。
久无人管的太监们想偷懒,就商量着怎样才让小皇上一夜睡到天亮,不用叫唤他们。
于是,等溥仪长至十二三岁,初晓人事时,太监们就每夜三三两两地往乾清宫里塞宫女。
出身寒门,又久居深宫的宫女们,一半出于赌,一半出于欲,常把溥仪折腾得精疲力竭,实在精力不济,就又给他送上一些催情的药食。
把他折磨得有时早晨起来看到太阳时,恍惚间都觉得那是绿的。
被摧残殆尽的溥仪,渐渐厌恶起了男女之事,而困扰他一生的隐疾,也从此落下了。
不过,对于溥仪的女人们而言,溥仪性无能只是表象,真正让她们痛苦不堪的,是他的爱无能。
溥仪皇帝的亲笔(我的前半生)
02
溥仪长大之后,免不了受外部新思潮的影响,他也开始剪鞭子,穿西装,还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甚至还要弃用自己的皇帝称号。
这就让那些靠着宣统名号过活的前朝遗老,王公太妃坐不住了。
要怎样才能稳住皇上,又不让他反感呢?
结婚!没错,只要结了婚,心就定了。
听到消息时,溥仪并不觉得那是件多大的事,不就是送进来几个玩物吗,有甚所谓。你们喜欢就去办吧。
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后,太妃王公们终于选定了四张照片,递到了溥仪面前。
面对这个即将影响这四个妙龄少女一生的决定时,溥仪是怎么选的呢:
“在我看来,四个人都是一个模样,都像纸糊的桶子。每张照片的脸部都很小,是在分不出丑俊来。如果一定要做比较,那只能比一比旗袍的花色谁的更特别些。”
就这样,文绣被选中了。
文绣
但溥仪的选择,引起了另一番势力的不满,太妃们又吵作一团。
别吵了,不就是再选一个吗!
于是,溥仪又抓起铅笔画了个圈,终止了争吵,玩儿去了。
而这另一张照片上的人,便是末代皇后婉容。
婉容
就这样,17岁的婉容,与14岁的文绣,成了溥仪的一后一妃。
新婚夜那天,举国轰动,满城通红。
但溥仪却觉得无聊得紧,他撩起了婉容的盖头,看了一眼,就走了。
满心欢喜的婉容,心凉了半截,但对婚姻充满期待的她,在得知皇帝喜欢西洋玩意儿后,还是卖力地把当时最时髦的东西都引进了皇宫。
她本就是个新潮的小姐,少男少女很快玩了起来。
照相,骑自行车,吃西餐,说英文。
此时的溥仪,觉得这个女孩还颇有些意思,来了兴致还给婉容起名叫伊丽莎白。
溥仪和婉容
溥仪孤寂灰黑的世界,终于有了一抹色彩。
不过,即使是相谈甚欢,溥仪也还是从不留宿。
一开始,婉容以为是文绣搞的鬼,对她心生嫉恨。
不过,另一边厢的文绣,对婉容,也是一样的心思。
1924年,溥仪被冯玉祥的军队逼出了皇宫,迁居到了天津。
离开皇宫后,后妃的矛盾,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文绣是有才华的硬骨头,离开皇宫后,她不仅要求溥仪要给爱,平等和自由,还屡屡谏言溥仪要有民族气节,不要为了复辟而投靠日本。
这些当然引起溥仪的厌恶。
那时的他尚不懂爱,遑论懂得体谅别人的苦。他只知道她不遂天子的心,于是,他开始折磨和虐待文绣。
终于,热爱自由,不堪其辱的文绣,终于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就在离婚官司闹得不可开交时,九一八事变爆发了。
复辟心切,急于逃亡东北的溥仪,在婉容的一再逼迫下,终于答应了离婚。
淑妃文秀,史上唯一一位敢与皇帝离婚的女子,从此载入史册不单是因为她的曾经的地位和经历,更多的是她的胆量与气魄。
03
但除掉了文绣,婉容的悲剧才真正开始。
溥仪把这件使他颜面扫地的事,归咎于婉容的逼迫,于是,他又开始疏远和折磨婉容了。
终年无性无爱的生活,让婉容开始崩溃了。
最开始只是抽烟,后来变成了鸦片,婉容的人格,也开始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逐渐扭曲,直到最后一根稻草的出现。
婉容怀孕了!
皇后有喜,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溥仪闻讯后却勃然大怒。
溥仪与婉容的弟弟合影,可见当时溥仪与婉容及其婉容家族的关系很是密切
他使用了傀儡废帝仅有的最大权力,把婉容的孩子扔进了锅炉!
他还把婉容关进了冷宫,虽不叫她死,却也再也不想见,而这一关就是十年。
经此,婉容更疯狂地吸鸦片了,她彻底疯了,只是偶也有清醒的时候。
醒时她就会痛骂自己的父亲,骂他为了当国丈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十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1946年,这位刚离了冷宫又入了监狱的末代皇后,毫无尊严地死在了延吉监狱,死时草席裹尸,弃于荒野,无限凄凉。
婉容死后三年,溥仪得知了她的死讯。
冷漠的溥仪,几无任何情绪反应,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路人。
此时的溥仪,离学会同情和爱,还很远很远。
04
所幸,随后一个叫谭玉龄的女人出现了,她给溥仪带来一场关于爱的启蒙教育。
据说谭玉龄初见溥仪照片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瘦弱,却有帝王之气。
于是17岁时,她嫁给了溥仪,获封祥贵人。
祥贵人: 谭玉玲
那时,在日本人那里天天受气的溥仪,常常会回房后就对谭玉龄大发脾气,有次甚至还撕烂了她的旗袍。
但谭玉龄始终不怒不火,耐心地宽慰着溥仪。
慢慢的,溥仪仿佛爱上了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孩。而他表达爱的方式也有些特别,那就是为她拍照。
拍照是溥仪最大的兴趣,曾经他和婉容玩得好时,也为她拍过零星的几张。
不过,面对谭玉龄时,他总拍了又拍的拍不够,拍完了还会在照片背后写上:“我的最爱的玉龄”
但这份爱,最终还是经不起皇家颜面的挑战的。
溥仪写在“祥贵人”谭玉玲照片后的手迹
1942年,谭玉龄突然病倒了。
溥仪让日本人帮她请来了西医,是膀胱炎。
医生一开始只是要给谭玉龄输血,溥仪勉强同意了。
可后医生要求要为病人导尿时,溥仪激烈地拒绝了。
导尿就要脱裤子,皇妃的下体,怎能让外人看到,这太损皇家颜面了。
不行!死也不行!
就这样,在跟随溥仪五年后,年仅二十二岁的谭玉龄,也香消玉殒了。
临死前,谭玉龄剪下了一段指甲送给溥仪,而溥仪也小心地用纸包住,随身带着,并把她风光下葬,追封为皇贵妃。
这堂课时间太短,溥仪还没学到太多。
05
谭氏死后,溥仪又挑了一个胖乎乎的,看起来最有福相的中国孩子——李玉琴续弦,并封她为“福贵人”。
面对这个贫寒,幼小,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溥仪既好好练习了他从谭玉龄那里学来的本领,同时也得意地摆弄起了他小时学到的那些 “爱人”的技巧。
李玉琴照片
1943年,年仅15岁的李玉琴被选入伪满洲国的“皇宫”中,并被“皇帝”溥仪“封”为“福贵人”,她是溥仪的第四位妻子。
他既体贴地教她四书五经,写字画画,还与他如爱侣般吟诗作对,李玉琴唱歌时还为她弹琴助兴。
但俯瞰的姿势,却让他的自卑和自私变本加厉,他为她制定了几乎永不能翻身的二十一条。
比如,李必须忠实地伺候他一辈子,只准他对李不好,不准李对她变心。
不许她回娘家,不许她隐瞒思想,见溥仪时不许她愁眉苦脸。
看似苛刻的背后,全都是满满的不安全感。
不过,彼时李还是个不更事的小女孩,这些条款于她而言,还颇有些霸道的幸福感,二人也过上了一段浓情蜜意的生活。
但是,当1945年的巨变来临时,溥仪还是选择立即撇下她,只身逃到战败的日本去。
没想到逃亡失败,溥仪被苏联人抓获成为了战犯,随后十年,杳无音信。
从1945年到1955年,这十年间,李玉琴始终没有忘记寻找溥仪。
她顶着世人的非议,为溥仪坚守着。
她相信溥仪对自己的爱和思念,一定会与她相似。
1955年,李玉琴终于收到了溥仪从监狱里寄出来的信,她激动地给溥仪回了一封长达六七页的回信。
溥仪收到回信时,亦是激动无比的:
“这封写了六七页的信,立刻在我心头引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妻子似的。从前,我有的不是妻子,只不过是“娘娘”、“贵人”,就像戏台上那样”。
乍一看以为,十年的劳改和孤寂,终于让溥仪学会了爱。
可惜,溥仪在爱面前,始终是个笨学生。
李玉琴借来了路费,带上了新做的鞋,激动地来到监狱看望溥仪。
不过,她很快就失望了。
十年未见,溥仪却全程都顾着说自己的辛酸,而李玉琴也从他的故事中发现,他确实从没考虑过她,溥仪的心中只有他自己,始终只有他自己。
在又去看望过几次后,李玉琴彻底心凉了。
溥仪再一次被离婚了。
这是溥仪人生遭遇的第二次离婚。
李玉琴的离开,让溥仪彻底明白了,无爱之人,是不配拥有爱的。
06
1959年获特赦后,溥仪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公民。
但溥仪毕竟曾是皇帝,要再娶的消息一传出,还是有很多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递上投名状。
但这一次,溥仪不想娶大家闺秀了,他要找新女性,最好是可以照顾他的医务人员。
就这样,在隐瞒了一些事情后,溥仪又娶了一位护士,李淑贤。
溥仪的最后一位平民妻子李淑贤
李淑贤有过几段婚姻,自然懂得夫妻之事。
溥仪的反常,一开始她只是奇怪,直到后来发现溥仪要经常去打提升荷尔蒙的针。
身为护士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回到家后,又哭又闹的李淑贤提出离婚。
这一次,溥仪终于用“爱超能”,弥补了“性无能”。
他先是苦苦哀求,在获得同情后,溥仪用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点点地打动了这个女人的心。
有一回,李淑贤提出,要溥仪陪她重游故宫。
故宫是溥仪的伤心地,但看着李淑贤期待的样子,他还是答应了。
去到后,二人跟着旁边的旅行团一起游玩,遇到导游讲错的地方,溥仪还会一一指正讲给李淑贤听。
溥仪和妻子李淑贤
溥仪说起了自己的许多往事,读书,起居,玩耍。他把自己那些久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一片一片地剥开,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当李淑贤再一次认识自己的丈夫时,她的眼底满满地绽放同情与怜爱。
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溥仪终于学会了对人好,学会了把人放在心头上。
临终前,他惦记着的,终于不再是皇家颜面,而是李淑贤。
李淑贤最终还是被溥仪笨拙又真诚的爱留住了。
1967年,61岁的溥仪在经历了4次婚姻,5任妻子之后,终于在李淑贤的陪伴下,与世长辞。
纵观这位末代皇帝的一世情缘,先是感叹他是可恨的,在那么长的岁月里,他是一个什么都给不了,却什么都要抓住的男人,他不懂得共情,不会感知别人的痛苦,由此毁掉了几个女孩的一生。
但溥仪亦是可怜的,他在还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就被剥夺了母爱,剥夺了真正的关心和疼爱,他始终没有机会学习怎么与人平等的交往。
溥仪铁梨木书法
在《末代皇帝》这部电影中,有一句台词让人印象深刻:open the door!
把门给我打开!
我想,这扇门指的不只是那沉重的宫门,更是溥仪那扇通往普通人的门,那是一扇通往真情真爱,十分普通,却异常宝贵的大门。
而关起这扇门的,与其说是那些讲着九五之尊,做着复辟大梦,满脑子都是主子和奴才的前朝遗老,不如说是那个捧杀人,生吃人的制度。
是这扇门的紧闭,让溥仪成为“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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